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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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了湖心上。
她要嫁给拉昂措,穿着艳丽如杜鹃的红裙,涂着鸽子血般的胭脂,明媚如日光。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了湖心上。
她以为,要嫁给忠贞不渝的爱情。可小船破裂,她落入的不是爱人的怀抱。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了湖心上。
她的眼睛被挖去,被困在泪水中央。左眼放在白沙之眼中,右眼沉沦于幽深的拉昂措。蜃蝶让她反复经历绝望,只为榨干她眼中最后一滴泪水,来灌溉白沙山的牧草。
小船儿荡啊荡,送她到天葬台上。
秃鹫啄食她的身躯,幼小的遗孀啊,从她的骨骸间取走她的种子,她问秃鹫,我的爹爹在哪里,我的娘亲在哪里,秃鹫它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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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伟大而精明的决定啊!”
老祭司仰天疯癫般狂笑。
“蜃蝶原以为它们能操控我利用我,可它们也成为了我的棋子。
我用蜃蝶困住湘湘,用湘湘威胁拉昂措去对抗蜃蝶,而我,则将他们全部封印!”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
乌芝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可老祭司的眼睛,是在与蜃蝶达成交易的那个晚上变成白色的。
他以为自己能将蜃蝶玩弄于鼓掌,殊不知自己,早就被幻境迷眼,成了一把愚刀。
昆吾笑了:
“蜃蝶让他看到了错误的预言,让他一心要杀了金沙。我的阿翁昆莫将金沙收作继女,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杀死金沙,金沙又一次一次地从拉昂措里复活。这让他们更笃定了,金沙,就是妖魔的化身。
蜃蝶告诉老祭司,只要在金沙十四岁生辰那天,用涂满符水的银匕首刺入她的心脏,她就会真正地死亡。”
“所以,蜃蝶是要借老祭司的手,将新诞生的神女扼杀于摇篮。”嬴钺已然明了。
“老祭司要杀了金沙!我们要尽快回阻止他!”灵归惊呼一声。
阿九、嬴钺和灵归,以最快的速度,往白沙石部落的方向疾驰而去。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与此同时,拉昂措旁。
老祭司还在威胁乌芝:
“你开了封印,就会放了蜃蝶。届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一起死。”
“你是个良善的人,你不会为了一只妖,而放出那群可怖的怪物吧?”
老祭司狞笑着。
“天快亮了,白沙山部落的子民啊,随我去杀了金沙,永绝蜃蝶之患!”
那群举着火把和兵器的人,他们只是迟疑的片刻,他们中的有些人或许发出的质疑和反抗的声音,可很快被兵甲碰撞声淹没。
他们浩浩荡荡地跟着老祭司走了。
他们明明听到了老祭司亲口承认下自己的罪行,他们明明清楚,老祭司诱骗湘湘、挖去湘湘的眼睛,甚至掐死无辜的幼女——
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让他们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祭司真正的嘴脸吗?
可知道又如何?他们更在意自己的田地,自己的牦牛,自己的财富。只需要牺牲一个幼女和一只女妖,就能换来白沙山部落的安稳富庶,何乐而不为?
“别去!你们别去!他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金沙她是无辜的!”
乌芝无力的呐喊被风声吹散。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乌芝错愕地回头,看到那是站在他身后的昆莫。
“要不要推倒这座白石塔,是你的选择。我们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就算这湖底真的会涌出蜃蝶,那也是我们的报应。”
昆莫释怀般地叹了口气。
他想起自己那叛逆的儿子昆吾,他曾反复告诉自己,金沙的未来的雪山神女,老祭司才是被蜃蝶所欺骗的人。可他总觉得,昆吾一个小孩子,他能懂什么。他也成了老祭司那盲目的追随者中的一个。
“不,不会的。”
忽而,哗啦啦一阵水声,一道清冽澄澈的声音落在耳畔。
乌芝和昆莫同时抬头,先看到的,是那枚纯洁蔚蓝的冰凌印记,然后是那张坚毅的脸,和一副黑气缭绕、千疮百孔的身躯。
这显然是个虚影,仿佛能被风一霎吹散。
“拉昂措!”昆莫惊呼。
“我拉昂措,生来就是为了对抗雪山里的各种妖兽,千百年来,我始终在用自己的湖水去净化污浊的妖气,却不想,被你们误解成了……黑色的鬼湖。”
神子的双眼无限悲凉。
“蜃蝶,它们被装在我的身体里,只要我还活着,它们就没法为非作歹。”
拉昂措指了指自己镂空的腹部,像被巨虫啃噬殆尽的果实,黑而空洞。
“所以,请放我出去吧,让我救救我的妻子和孩子。”
乌芝和昆莫相视一眼,合力推倒了最后一座白石塔。
轰然一声惊鸣,拉昂措上涌起深蓝色的漩涡,真正的拉昂措,浑身缭绕黑气,捧着一颗流着血泪的眼珠,从湖水中缓缓走出。
拉昂措来到白沙之眼,击碎了那坚不可摧的白石,白石的碎片四处飞溅。
他从一片白石废墟中,找到了湘湘的另一颗眼珠。这两颗眼珠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上,好像在温柔地看着他。
天亮了,雪山的第一缕曙光,轻盈地落进湘湘的两颗快要流干泪水的眼珠里。
“金沙的那颗水晶球,是湘湘的种子。只要找到金沙,将湘湘的眼珠放进水晶球里,湘湘就能复活。”
拉昂措虔诚地捧着她的眼珠,他化作一片水雾,俯冲下白沙山,追向老祭司。
微光破晓,雪岭皑皑,彼时日照金山,神圣巍峨的金色雪山连绵起伏,如神明的骨骼。
风抚芦荻,哗啦啦的声音渐起。白沙湖畔茫白藏绿的芦苇荡里,雪白的牦牛群沿着湖岸奔跑,沉稳疾速的蹄踏声,震碎雪湖清晨的静谧。
“牦牛啊牦牛,请你们再快些!”
金沙趴在牦牛背上,两只被吹得通红的小手紧紧抓着牦牛墨黑如玉的角。
“快啊!快啊!带我去天葬台!”
金沙不停地回头,她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她知道,抓她的人要来了,有很多很多。
嗖嗖——十几只羽箭从她身后射来,她趴下身子,紧紧贴在牦牛背上。羽箭擦破她的衣衫刺进几只牦牛的身体里。
那些箭上都有老祭司施下的法术,纵然是强壮的牦牛,也无法与之相对抗。
拉昂措来到白沙湖边,他大声喊:
“姐姐!求你告诉我!金沙在哪里!”
白沙湖水涌起涛浪,顺着浪花所指的方向,拉昂措飞快地追了过去。
乌芝和昆莫骑上了白马,也紧紧尾随。
湖畔的芦苇被染成了血色,在十几具牦牛的尸体的包围下,拉昂措捡到了金沙滚落在地上的水晶球。
金沙不在这里,剩下的牦牛们带着金沙,继续向天葬台而去。
拉昂措把两颗眼球放进水晶球里,很快,水晶球上破出一颗幼嫩小芽,飞速地长大,变成一株墨绿的竹子。竹叶轻轻摇晃,拉昂措看到湘湘,从幽绿色的雾气里走来。
“去救金沙!去救我们的女儿!”
湘湘顾不上重新获得身体的喜悦,她只一心担忧着她那被追杀的女儿。
她们赶过去时,满地的牦牛尸体,纯白圣洁的牛毛被血浸透。天葬台的十几层台阶上,鲜血如落水瀑布般一阶一阶洇染。
瘦弱的女孩正趴在台阶上,她的一只腿和一条胳膊被射断,血汩汩往外涌。她用自己的身躯往上挪动,想要爬到天葬台上。
无边的秃鹫正在天葬台上高高盘旋,像一团酝酿骤雨的风暴,它们凝视着往上爬去的女孩,悲戚地仰头啼鸣。
可老祭司的箭,已经对准了她。
咻的一声,箭已出弦。
“不要!”
湘湘凄厉地哭喊一声,飞扑过去。
她从背后抱住自己的女儿,长年累月被榨取眼泪,让她早就用不出一丝一毫的妖力。
利箭朝她的背后刺去。
一团水雾温柔地笼罩起湘湘,正如他们初见时,清泠的湖水温养她墨绿的长发。
“爹……娘……”
金沙用虚弱的声音喊着爹娘。
噗嗤一声,利箭刺破血肉。
冰凉的血液流下,流了湘湘和金沙满身。
湘湘不敢回头,她看到身边有无数冰蓝色的光点弥散,像某个夏夜里,拉昂措带她去看的雪湖上的萤火虫。
她听到拉昂措对她说:
“湘湘,金沙,你们要好好的。”
“我会化作雪山的风,溪流的水,草甸上的格桑花,永远陪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