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当然在长安城,这样的案子倒是不少。只要事涉权贵,无论大小,下面的人都不会自决,而是第一时间报上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在长安城,一般也很少闹到需要“过堂审案”的地步,能调解的调解,调解不了的,就该有人进宫告状了,也不会让京兆尹来审问。
所以郗士美这个京兆尹,日常还有许多的公务要处理、皇帝和杜佑到的时候,他也还没开始审案。
看到被宦官和侍卫簇拥着的一群人,他连忙上前迎接,有些不安地解释道,“陛下恕罪,臣不知圣驾降临,因此将审案的时间安排在了下午,已经让人在外面张了榜,说是今日要公审。”
“公审?”李纯微微皱眉。
郗士美无奈地道,“陛下若是往茶楼酒肆一行,就知道昨日的案子传得有多广了,臣想着趁此机会公审,让京城百姓知晓传言不虚,再遇到不公时也能到衙门求助,如此方能更好地警醒后来者。”
犯事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到了京兆府能不能讨得了好。
他搬出这个理由,李纯也无话可说。
昨天是他自己让郗士美严惩不贷的,郗士美用这种手段来竖立京兆府的权威,也无可挑剔。
只是这样一来,外面有那么多百姓,他这个皇帝就不方便出面了。
好在郗士美立刻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案,大堂之中本来就有一扇屏风,上面画的是清正廉明的先贤,平常只摆在桌案后面做装饰。如今将屏风往前挪,腾出一片空间,皇帝和从者就能在屏风后旁听。
若是有什么指示,直接开口郗士美也能听到。
李纯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对此自无不满。
倒是吐突承璀有些着急,皇帝是有脾气的,也不怕当着群臣的面发出来,但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就不好说了。
就算发作了,隔着屏风,效果也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郗士美提前做了这么多安排,说不是防备他的谁信?他们既然有了防备,只怕到时候会淡化以妾为妻之事,毕竟原配如今还在,这事也还没发生,本来也不是案子的重点。
虽说他也做了一些安排,但恐怕用处不大。
不过转念,吐突承璀又想开了。
他这番安排本就是顺水推舟,实际上并没有耗费太多的力气,成了固然很好,就算不成,他也只是陪着陛下微服私访,来看看审案的过程解闷,于自己并无任何损失。
至于对付天兵,下回再设法便是。
……
虽然张贴了公告,不过刚开始审案的时候,来的百姓并不多,郗士美按部就班,将那些不紧要的案子先处理了。
经过了昨天的阵仗,犯事的人都很老实,不仅认了错,还主动提出了赔偿方案。
如果是玩家自己,当然不会接受赔偿,但受害者另有他人,能拿到赔偿对他们是好事,玩家也就不为己甚。
几方都肯配合,案子就处理得十分顺利。
该罚的罚,该放的放,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个案子。
这时候,百姓们口口相传,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已经将京兆府门口的空地挤满了。
郗士美一声令下,原告杜宝、被告皇甫油菜和另一位当事人张五娘就都被带到了堂上。
虽然都知道张五娘是上吊时被救下,但看到她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白的面色和摇摇欲坠的模样,感受和听故事是完全不一样的。
人群骚动起来,时不时传出来几句“造孽啊”“可怜人”之类的评语。
人们大多数时候还是同情弱者的。
也许等到案子结束之后,张五娘也会面临其中某些人的指指点点,但至少此刻,大家都认为这事确实是杜宝做得过分了。
明明是自己宠妾灭妻,真过不下去,合离也就罢了,却还要以七出之过休妻,这就是不给人留活路。
要说原因,大家也能猜得到。
合离的话,男方除了要归还女方的嫁妆之外,通常还要出一笔赡养费。
必是不想给这笔钱,才干脆把人逼死。
这就更令人不齿了。
堂上的官员没有喊肃静,围观群众的声音便一句比一句响亮,最后甚至直接对着杜宝骂他丧良心了。
杜宝面色乍红乍白,又是羞又是恼,也开口指责起张五娘,数落起她平日里的错处。结果所举事例太过苍白,大家没听出张五娘有错,只觉得杜家上下太过苛刻,于是发出了一片嘘声。
杜宝已经上头了,咬牙道,“那她偷人总不是假的,若不然,这男人如何三更半夜出现在我家,又如何会用那种不知廉耻的法子救人?”
“嘁,什么不知廉耻?明明是你见识短浅!”一直沉默的皇甫油菜开口了,“都说了那是心肺复苏!人的心脏停跳之后,若能立刻借助外力帮忙搏动、再渡给足够的空气,说不定人就能缓过来了!就像那些传奇故事中的诈尸,其实人并未死透,还有机会救活。”
这话立刻引发了比之前更加热烈的讨论。
谁还没听过几个传奇故事啊?其中确实有这种在灵堂上甚至下葬时死而复生的事。
不过以前大家都认为这是因果有报,或是阳寿未到,现在听天兵这么一解释,倒是豁然开朗了。
确实,普通人有时候也会有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的情况。只是有些人能缓过来,有些人不能。若是旁边有人帮忙,说不定就能救回一条性命了。
这时郗士美又请出了自己找来的太医。
长安城里住着上百万人,每天都会死人,昨日郗士美就发动京兆府的力量,搜集了几个看着还有救的病例送去,结果还真救活了一个!
本就是天兵给出的法子,有了新的实例,又有太医背书,这事的可信度就立刻上升到了百分百。
这样能救命的法子,若是推广开来,便可造福天下百姓,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自然比眼前的案子更受关注。
当然,这个心肺复苏操作起来确实需要一些身体接触,但这是为了救命。
《孟子》里都说了,嫂溺叔援,权宜之计。
再说,男女授受不亲,那所有人都去学,男人救男人,女人救女人不就行了?
杜宝听到这里,便知道大势已去。
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天兵跟妻子有私情这种说法,太荒唐了,傻子都不会信。之所以一口咬定,不过是在用桃色新闻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但是现在,这一招显然已不可能奏效了。
他只能一口咬定玩家翻墙入户,必定心怀不轨。
皇甫油菜倒也光棍,直接承认了,“我确实是偷偷翻墙进去的,这一点是我的错。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迷路了。也幸好迷路了,不然这位娘子就白白死了!到时候你家只说她是自己上吊的,全然不提自己的错处,女方亲属一疏忽,事情就轻轻揭过了,真是打的好算盘。”
昨晚唐一已经问过张五娘了,她之所以轻生,一是因为娘家靠不住,被休了之后无处可去,活不下去了,二也是因为杜家上下都在打压她,给她灌输“你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我要是你早没脸活着了”之类的想法。
老pua了。
这个他也会啊,当即斜视杜宝,微微摇头,“你这样也算男人?”
杜宝果然立刻涨红了脸,扑上来就要动手。
皇甫油菜能想到翻墙去偷杜牧,自然也是个敏捷玩家,身形一闪就让过了对方的动作,杜宝的拳头顿时砸在了另一边毫无防备的张父身上。
这一拳没有留力,又正好砸在了张父的太阳穴上,张父立刻摔倒在地,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阿爷!”张五娘立刻扑到张父身上,眼泪说来就来,哭了几声之后,抬起头来,仇恨地盯着杜宝,“你竟敢对我阿爷动手,杜宝,你枉为人子!我要与你义绝!”
义绝两个字出口时,现场安静了一瞬,但紧接着,比之前更热烈的喧哗声响起。
虽然大家都看到了,杜宝本来不是要打张父,但人都已经倒地不起了,情况必然十分严重,张五娘喊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跟由夫家单方面决定的休妻和双方商量的合离比起来,义绝是由官府做主强制离异,无疑少了许多的拉扯。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这是男方的过错,赔偿自然也少不了。
围观百姓之中,立刻有人大声支持。
到了这个地步,杜宝只盼着赶紧了事,脱离这种被千夫所指的境地,就算要赔一笔钱也顾不得了,立刻应道,“义绝就义绝!”
郗士美没听到屏风后的声音,便按照流程做了决断。
两方从此义绝,各归各家,男方除了要给女方一笔赡养费之外,还要赔偿张父一笔医药费。
文书写成,双方签字画押,当场生效。
之后赔偿费和赡养费也会由官府追讨,不需要张家人出面。
围观百姓纷纷欢呼鼓舞。
皇甫油菜却是开口道,“清汤大老爷!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