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话说得直白,但李纯和李吉甫确实放心不少。
  尤其是李纯,想到年年给藩镇拨那么多的军费,可是每每朝廷有命,他们还是阳奉阴违,战斗的时候百般推诿,要钱的时候倒是有无数理由。这么一比较,天兵这种拿钱办事的态度,就让人舒服多了。
  见他微微点头,李吉甫就又问道,“胡娘子如此胸有成竹,莫非已经想好了如何为陛下分忧?”
  李纯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胡某人自信点头,“我有三策,皆能为陛下分忧,端看陛下如何选择了。”
  “不知是哪三策?”李纯没忍住,主动开口询问。
  “这第一策,便是陛下选定新任的成德节度使,我们会护送他到成德赴任,解决整个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麻烦,直到他坐稳这个节度使的位置。”
  李吉甫立刻问,“如何判断他坐稳了节度使的位置?”
  “自然是麾下军队皆如臂使指。”胡某人知道他问的是万一玩家走了,军队又有反复怎么办,因此直接道,“若是现在的军队不听话,那就打散了重组。”
  李吉甫闻言,心情有些复杂。
  这样的力量本该归属于朝廷的,如今却还要向安西军去借。反过来说,安西军若是能随意打散成德军重建,那么这支军队就算再好用,对上他们的时候也不会有用了。
  李吉甫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深想,脑子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句圣人言:“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不过他旋即又在心里自嘲,即便没有安西军,如今的朝廷也没有自己能用的军队,只能“以藩制藩”,同样是隐患重重。
  只是与此同时,李吉甫又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安西军跟普通的藩镇是不一样的。
  上面那句话的后续是,“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
  如今这样的局面,大唐,又还能延续几世?
  相比起来,李纯反而没想那么多,大概身为皇帝,绝不会轻易怀疑自己的政权不稳固,安史之乱那样的危局都熬过来了,现在天下还算稳定,安西军虽然棘手,但也不至于立刻让人想到亡国上去。
  何况现在天兵已经愿意为自己所用。
  所以此刻,李纯只是为这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方案而惊讶、欣喜。
  他预先也设想过天兵会怎么做,但都没敢想得这么好,没忍住问道,“这也可以写进契约里吗?”
  “自然。”胡某人点头。
  李吉甫回过神来,见李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色,就忍不住想泼一盆冷水,不等他开口,便问,“不知这一策作价几何?”
  胡某人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万缗。”
  李纯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冷静了。
  胡某人还是笑吟吟的,“毕竟是一劳永逸的办法,这个价格不贵吧?”
  非要算账的话,确实不贵,因为历年因为成德而花费的钱加起来肯定超过这个数了。不过李吉甫还是很干脆地拒绝道,“不贵,但是没有。这已经及得上朝廷一年的军费了,不可能都花在成德一地。”
  “分期支付,一年一百万怎么样?”胡某人又说,“或者我们也接受其他的方式抵账。”
  李吉甫很坚定,“还是先说说其他两策吧。”
  胡某人耸耸肩,“好吧,这第二策,不仅一分钱都不用花,朝廷还能收钱。”
  李纯立刻看了过来。
  李吉甫已经看出了她的把戏,“连钱都不收,你们所图的只会更多吧?”
  “但是省事啊。”胡某人笑道,“朝廷直接将成德委托给天兵,你们什么都不用管,等着收钱就行了。就像地主把自家的地租给佃户去种,每年收租。”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李纯还是没忍住问道,“能收多少钱?”
  李吉甫立刻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问都已经问了,他也没有阻拦。说实话,他也挺好奇的……
  胡某人说,“听说地方赋税都是扣除留州、送使的部分,剩下的才转运至京师。其他藩镇交多少,我们也可以交多少。具体的份额,可以再商量。而且不用朝廷来转运,我们可以直接把钱送到陛下手中。”
  “陛下!”李吉甫听完,立刻就叫了一声。
  不是因为他被说动了,而是怕李纯被说动,所以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天兵实在太大方了,大方到令人不安的程度。所以李吉甫毫不怀疑,这里面藏着更大的陷阱。
  好在李纯在这上面还是拎得清的。
  对李纯这样的皇帝来说,他贪财,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至少不完全是,更多的还是希望能用这些钱做军费,解决藩镇的问题,如果还有余力,就再设法收复被吐蕃、回鹘占据的土地。
  他毕竟不是个真正的昏君,很清楚每一寸土地对皇帝、对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成德又不是西域,哪能那么随随便便交给安西军——虽然说是私底下跟天兵做生意,但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真的越过安西军的主人。
  非要让李纯来选的话,与其把成德租给安西军,彻底脱离掌控,还不如让王承宗来做这个节度使。
  所以,尽管条件非常令人心动,他还是克制住了,深吸一口气道,“还请说说第三策吧。”
  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第三策,恐怕才是安西军真正想要提供给他的,只是先用前两策来动摇他的心思而已。
  胡某人也不失望,李纯好歹也算是个中兴之主,作为皇帝不说成功,至少也是合格的,不可能三言两语就真的被她忽悠瘸了。
  倒是李吉甫可惜了。
  聪明有远见的人,很难让人不欣赏他。但像这样意志坚定、权欲又重的人,在安西军中很难找到他的位置,除非他自己能想开。
  所以她很快就将这念头抛开,道,“第三策,就是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来。等,等到王承宗心生不安,等到成德生出乱子,到时候朝廷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了。”
  李纯不由面露失望,“既然是本来的计划,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胡某人很平静,“我们可以保证一定能赢。”
  李纯不说话了。
  朝臣之所以反对,他之所以犹豫、迟疑,无法下定决心,就是因为这一战不好打,万一打不赢就很尴尬了。
  历史上也确实没打赢,虽说是因为领军的是吐突承璀这个草包,但他能领军,不也是靠皇帝的支持嘛,顶着群臣的反对都要给他这份恩宠,甚至打了败仗也依旧啥事没有……要不怎么论坛上都说他才是李纯的真爱呢?
  不过现在吐突承璀坟头的草应该都有三尺高了吧?可见这真爱的成色也不怎么足。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胡某人就起身笑道,“失礼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假,给他们君臣留出商量的时间才是真。
  所以皇帝立刻叫了宫人来给她引路,等人走了,他才看向李吉甫,问道,“李先生怎么看?”
  李吉甫毫不犹豫地道,“这第三策最平庸、最保守、最稳定,所费也最少。”
  虽然乍听起来,第三策似乎跟第一策差不多,只是时间不同。但实际上,第一策是完全依靠天兵,压服整个成德的兵将。第三策则不然,拖的时间越久,王承宗和他手下的将领就越是不安,一旦王承宗选择谋反,他的下属未必会一心追随他。
  说不定都不用朝廷出兵,就有人拿了他的人头,向朝廷请降。就算没有,朝廷也可以派人去招安,成功的几率很大。
  如此,对天兵的依赖不深,所费的钱财自然也不多。
  但相应的,收回来的成德也还是原本那个混乱的成德,只不过是换一个人而已,也许一开始为了向朝廷示好,会主动上贡,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原样。
  所以李纯只是沉默。
  李吉甫一看就知道他是还惦记着第一策。
  确实虽然贵,但很值。
  问题是,第一策是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来办,那按照皇帝的性情,这个钱就不可能全是私库出,必然要让国库承担大部分。可是国库现在的情况,懂的都懂。
  安史之乱后,“租庸调制”彻底崩溃,大唐的税收改成了“两税法”。也即是将租庸调三种税合并征收,分夏秋两次收取,也不再收粮,只收钱。因为税种合并了,所以征收标准就只看土地和财产。
  听起来很合理,但实际操作的时候问题就很多了。
  先不说百姓要将粮食换成钱来交税,可能会导致的丰收之年反而谷贱伤农的情况;也不提尽管人头税和徭役钱都已经合并在税收里了,但官府还是会随时征发徭役;更不提官员、僧尼这样的免课户可以随时兼并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导致能种的地越来越少,要收的税却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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