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就像这回,回鹘使者喊着要找皇帝告状,李纯就没法推脱。
  除此之外,有些事情,如果雁来处在那个位置,做起来反而束手束脚,不如让皇帝来做。
  比如正在进行中的清查户口田亩,即将到来的裁撤官员和军队。
  李纯借着天兵的势,去推行这些原本阻力会很大的政策,而雁来又何尝不是借他的手,将如今的大唐仔细梳理了一遍?
  郝主任主动提醒李纯那些豪族大户的打算,当然不是因为好心。
  回到眼前这件事上来,李纯想趁机重新修订贸易条款,没问题,但既然借了她们的势,那新的条款由安西军这边来决定,也很合理吧?
  ……
  回鹘使者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虽然大唐这边还没有什么感觉,但回鹘现在的情况其实也不怎么好。
  回鹘之所以能跟大唐和平共处这么多年,是因为他们将更多的兵力放在了西边的战场,但是战争的结果并不理想。
  现在的回鹘,其实跟大唐差不多,国库因为连年征战而空虚。
  所以跟大唐的这笔贸易,对回鹘来说十分重要,甚至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可汗牙帐继续运转的支点——过不了冬的马匹卖给大唐,压力就能降低很多,收入的布帛交易给商人,又能从中亚换来食物、香料和各种商品。
  回鹘当然不可能全靠这个贸易支撑,但这确实是他们最大的一笔“现金流”,一旦断链,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回鹘送来的马匹越来越多的原因。
  这一批马匹既然送出来了,使者就不可能再带回去,那样的损失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他现在最急切的,是先完成今年的交易。
  以后的事可以留着慢慢谈,但是今年的交易再不进行,许多马匹可能就要坚持不住了。
  所以回来之后,使者根本没有理会抱怨个不停的叶护,直接让人将他带下去了,自己则是焦急地等待着商人们的到来。
  是的,商人。
  掌握着贸易渠道的粟特商人,在整个西域和中亚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为了维护现有商路、开拓新的贸易渠道,他们除了经商之外,还会在当地传教,并且想办法跻身于部落贵族身边,成为他们的智囊,参与各部落的管理和决策。
  从当初突厥到现在的回鹘,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些商人的适应能力十分惊人,走到哪里都能迅速站稳脚跟。
  比如现在,出现在回鹘使者面前的这位商人,一身装扮就跟天兵一般无二,甚至连标志性的络腮胡子都剃掉了!
  “这……”回鹘使者吃惊地盯着他的脸,甚至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这是怎么一回事?”
  “哈哈哈!”商人见吓到了人,顿时得意大笑,“这是长安城中最新的风尚,老兄!”
  这风气是郗士美带起来的。
  起因是有天玩家好奇地问他,留这么长的胡须,吃饭的时候不会沾到菜汤吗?是不是每次吃完饭都要去洗洗胡子?不觉得很麻烦吗?而且洗太多次会不会伤到胡须?要是不洗会觉得不干净吗?
  自那以后,郗士美就没法直视自己的胡须了。
  菜汤,当然不可避免是会沾到的,毕竟再怎么风流倜傥的人物,吃起饭来都差不多。成语“溜须拍马”中的溜须,就是来自某位宰相用餐时污了胡须,身旁奉承的人起身帮忙拂拭。
  至于后面的问题,就更不好回答了。
  没人提的时候没事,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被天兵这么一说,郗士美就感觉哪哪儿都不舒服,最后干脆剃了胡须。
  但只有他一个人剃,出门也不自在。
  郗士美干脆就将这个故事大势宣扬,很快就在长安城里带起了一股刮胡须的风气。
  现在连胡人都刮胡了。
  使者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天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商人拉着他坐下,还是简略地给他复述了一遍天兵的种种丰功伟绩。
  使者越听脸色越难看。
  很显然,这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但问题是他已经得罪完了。
  当时应该接受大唐皇帝的调解,向对方道歉的。
  但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使者只能打起精神,向商人请教,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局面,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把他手上的这些马匹卖出去。
  使者这会儿也明白李纯为什么要重新谈条件了——收上来的税少了那么多,肯定支付不起购买马匹所需的金帛。
  那他的马怎么办?
  “除非你能把它们卖给天兵。”商人笃定地说,“除了天兵,没有人买得起。”
  “但天兵会缺马吗?”使者皱眉。
  “我想应该是缺的。”商人笑着说,“最近城里的天兵数量越来越多了,我听说,是那位雁帅又召唤了一批新的天兵。”
  使者呼吸一窒,现在的天兵就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要更多?
  而且她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他“唰”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带着叶护过去道歉,请求天兵原谅我们的冒犯。”
  但是没一会儿,亲兵就慌慌张张地跑来禀告,说是叶护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
  “他打伤了看守,带着自己的卫队出城了,说是……说是要回牙帐去,找可汗做主。”
  使者直接气笑了,“真是个蠢货!”
  现在回鹘国内同样派系林立,各有各的心思,没有一个能够服众的领导者。现在这位可汗能上位,是所有人妥协的结果,但他实际上只是个傀儡,根本没有半点实权。
  做主?可汗还想找人给他做主呢!
  使者本来想把他抓回来,但这会儿未必能追得上,就算抓回来了,万一他不配合,说出更多得罪人的话,岂不是麻烦?
  这么一想,干脆随他去。
  他自己收拾好礼物,去了京兆府,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郗士美也是有脾气的,之前是回鹘人自己嚷着要让皇帝给个交代,皇宫也去过了,这事跟他郗士美已经没关系了。
  传话?对不起,找不到人。
  使者一时有些茫然,虽然听了很多天兵的故事,但天兵内部具体是怎么运转的,就算是经常跟他们接触的大唐人,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呢。
  虽然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就有不少天兵,但他们在长安还真没有一处正经的办公场所,使者想要找人也不得其门而入。
  他只能回去找商人。
  商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是他们不想搭理你。”
  他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半天,天兵肯定早就得到了消息,没人来联系他,就是不想理会。
  使者连忙问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只能去找大唐的皇帝,让他来帮你联系了。”商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今天才刚刚对着大唐皇帝放过狠话的使者:“……”
  他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
  回鹘使者主动服软了,不仅主动认了错,还态度很好地表示贸易条款的事已经上报给可汗了,回头应该就会有使者前来。然后恳求李纯先完成今年的贸易,价格都好商量。
  收到这份奏折的李纯顿时心头大畅,回鹘人什么时候态度这么好过?
  不过高兴完了,李纯背后又开始冒寒气。
  他可是当着天兵的面说的那番话,明摆着是在借天兵的势,而天兵居然也那么配合,总感觉十分不对劲。
  天兵哪里是肯吃亏的?
  想不明白,李纯干脆叫来俱文珍和李吉甫,自从清税司成立之后,这两人又重新成了他的左膀右臂,遇事不决,自然是要找他们商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俱文珍和李吉甫都是事后才听说的。
  得知皇帝完全没有跟他们商量,就对回鹘使者提出了重新商量贸易条款的事,两人心下都有些担忧。
  皇帝已经不像前几年一样,凡事都会先征询近臣的意见了,现在的他,更倾向于乾纲独断。
  要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倒是又想起他们了。
  两人在紫宸殿门口碰了面,都是一脸苦色。
  局势越来越微妙,皇帝也越来越难伺候,这差事也是越来越难办了。
  但是也没办法,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做一天的事。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弄清楚情况,两人倒是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大概是被吓了太多次,下意识地往不好的地方想,但天兵其实还是挺好懂的。
  “这应该是在针对回鹘人。”李吉甫斟酌着说,“陛下既然拿不定主意,那不如暂且搁置,再等等看。”
  李纯一听就反应过来了,天兵这是想拖着回鹘?
  拖字诀,李纯自己也是用过的。
  之前王承宗去世,他就是打算拖到成德乱起来,再趁机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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