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可是这样的传言居然能在民间扎根,一直流传到一千多年后的新中国,足可见古代帝王的骄奢淫逸有多么深入人心。
“郝主任。”
“嗯?”
“大唐的百姓,是怎么忍得住的,这样都还没有造反?”
雁来问得很认真。
安史之乱,四王之乱,泾原兵变……造反的都是藩镇、军阀,真正受苦受难的底层百姓却一直沉默而温顺。
距离那场轰轰烈烈的王仙芝黄巢大起义,竟然还有六十多年。
他们竟然还能忍六十多年!
然后雁来又反思自己。
她之前总怕自己滥用手中的力量,所以小心翼翼,但是……就算真的有一些玩家搞破坏,难道还会比现在更坏吗?
此刻,雁来打开系统面板,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
她是不是也在前进的道路上,稍微模糊了目标?
她拿到的从始至终都是力挽狂澜系统,不是游戏模拟器,不是第四天灾系统,更不是登基为皇系统。
玩家也好,大唐也罢,都不是她的任务目标,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于苦难中挣扎求生的人才是。
温和的改革,尽量维持和平的想法,斗而不破的方针……这些都很好,但都不是她无视这些苦难的理由。
如果说以前,雁来还要担心用武力发动战争,会对大唐境内的百姓造成伤害,那么现在,当玩家已经遍及大唐全境的时候,这种担心也变得没有必要了。
我可是有一千万玩家啊……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郝主任。”雁来吸了吸鼻子,开口,“我想——我们能不能做点什么?”
“你打算怎么做?”郝主任问。
“嗯,先把船拦下来,接管这条粮道吧。”雁来其实也只有一个粗糙的想法,“查查有多少猫腻。”
漕工不是不能拉船,前提是能领到跟他们的劳动相匹配的酬劳。就像百姓当然会种地,但大半的收成应该留在他们手里。
郝主任没有反对。
就算是现实里,她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以雁来现在的人手和实力,想做什么都行。她不会给意见,因为那样就越界了,但雁来开了口,她就要保证能执行。
雁来转头看着她。
“怎么了?”郝主任问。
“谢谢你们。”雁来说。
郝主任笑了起来,“我们也要谢谢你。”
雁来又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是啊,她都已经把金手指开到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做一个按部就班的、步步为营的决策者?
就让她做一个不合格的领导者吧!
……
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听说雁来将漕船拦下来了,李纯的心脏就是猛地一跳,“她又想干什么?”
他现在可就等着秋税的钱粮送到长安来,然后便要开始接下来的改革。但是雁来这么一动,又让李纯生出不妙的预感。
那可是漕船,是皇纲!
就算是再怎么嚣张跋扈的藩镇,也不敢动这个——至少明面上不敢。
当初李锜也只是自己大肆敛财而已,该往上送的也都送了,就算偶尔短少一些,也能拿出过得去的理由。
现在雁来确实直接拦截了漕船。
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这事太大,李纯立刻叫来了宰相和六部重臣商议。
众人也被这消息震得头昏脑胀,完全想不通。
这没有道理啊!
朝廷里聪明人多,李纯能想到的,很多人当然也想到了,他们都觉得雁来是想温水煮青蛙,等到天下人心所向的那一天,就顺理成章地登上那个位置。
既然如此,他们这些人当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反正谁当皇帝,不都需要臣子吗?哪怕是有无数天兵的雁来,也不例外。
看她在西域、在洛阳、在河北的行事,都还算温和。
所以现在又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总不会是想跟朝廷开战吧?有人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然后开始心慌。实在是天兵的动作太突然了,完全没有给他们准备时间。
最后也没商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是李吉甫提议,先派人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
第198章 给公家办事,那么用心做什么?
船只缓缓靠岸,雁来被玩家簇拥着下了船,走到纤夫们所在的位置。
被拦下来时就有些慌乱不安,正在四处张望、交头接耳的纤夫们顿时更加骚动起来,不自觉地聚拢了一些,像是一群受惊的动物,察觉到天敌的存在,下意识地摆出了最警惕的姿势。
仿佛她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雁来便没有再靠近,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他们。
农历十一月的河南,天气已经很冷了,再过两天就是大雪节气,要是在现实里,上个月就该开始集体供暖。
即便是在游戏里不怎么怕冷的玩家,也换上了过冬的衣服,这些纤夫却在寒风里赤着上身。
看他们瑟缩着身子、微微发抖的样子,显然也并不是不觉得冷。
雁来没有亲身体验过什么人间疾苦,可是看得多、听得多,她能猜到他们为什么不穿着衣服干活——衣服比人精贵,拉纤这种活计又太容易磨坏布料,他们舍不得。
或者说,负担不起。
雁来收回视线,问道,“这里谁能做主?请出来说话。”
这一问,对面的人群骚动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要挡住某个中年人,殊不知这样的举动,让那个人在人群中更加显眼了。
麻四郎苦笑着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安抚其他人,“乡亲们别慌!我看来的像是天兵,他们不会害我们的!”
听到“天兵”两个字,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变得响亮了一些,但确实没之前那么惊慌了。
玩家这一年时间在大唐的种种行为和事迹,还是为他们挣到了几分信誉的。尤其是在小民百姓眼中,能够倒逼朝廷出台新政,降低税赋,这可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漕工们有时候闲谈,也会忍不住畅想,什么时候天兵才会管到河面上来,也替他们做做主?
不过幻想就只是幻想,当天兵真正出现的时候,他们反而不敢怀有这种妄想了。
最乐观的想法,也只是觉得说不定能做天兵的生意,赚上一笔——天兵有钱,好说话,应该不会随便找理由扣钱。
麻四郎捏着手走到天兵面前。
他其实也很紧张,但又知道忤逆的下场会更糟糕。好在天兵名声不差,应该不是来折腾他们取乐的,就算真的折腾了,应该也会给赏钱。
他也没敢靠太近,停在了几步之外,腰彻底佝偻下去,不敢正眼看对面的人,“小人就是这一队的领头,贵人有什么吩咐?”
“只是想问一些情况。”头顶上传来一句清亮的女声,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正当麻四郎不安时,背上微微一沉,覆上了厚厚的、柔软的、温暖的、甚至仍带着香味的斗篷。他在风中冻僵的躯体突然被那种柔软暖和包裹,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终于迟钝地感觉到了冷。
他哆嗦着,不知该说什么,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然后就被一只手稳稳地捞住了。
“贵、贵人……”麻四郎抖着手,想将身上的斗篷解下,又有些不敢,只能不安地摸摸腰间,“这……小人带了衣物。”
雁来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果然见他腰上系着一件上衣,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御寒的样子。
“披着吧。”她说,“这么冷的天气,你们辛苦了。”
麻四郎听她语气温和,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冀,连忙问道,“不知贵人要问什么,我们、我们的船几时能走?”
雁来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她这么一拦,他们今天的工钱可能就没了,难怪刚才那么警惕防备。
但拦都拦了,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她便道,“船暂时走不了了。不过不用担心,耽误的时间,工钱会给你们补上的。”
这不是耽误了几天工钱的事,麻四郎知道,可是贵人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张了张嘴,又问了一遍,“不知贵人要问什么?”
“嗯……”雁来有点卡壳了,要怎么态度自然不刺痛对方的打探消息?
郝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纤夫拉船,所以想找你们打听打听情况。”
原来是贵人没见过这些,觉得新鲜、好奇。
这种事很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好心的贵人问过了话,通常都会多给赏钱。
麻四郎放松了一些,再加上郝主任很懂谈话的技巧,他很快就顺着她的话,开始有什么说什么了。
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这句话在底层百姓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