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人命关天,可是活着的人总会考虑更多。
  甚至在玩家下意识想动手抢救的时候,还被旁边的宦官拦了一下。
  “不知这位娘子看出了什么,可以先与太医商议一番。”陈弘志十分客气地提醒道。
  其实他这一拦,对玩家也不是坏事,毕竟动了手,就要承担责任了。但先跟太医商量出治疗方案,在所有能做主的人那里通过了,再来执行,那就算是李纯醒了,想要迁怒,也没那么容易。
  好在玩家不怕报复,而身为医生,她也有自己的操守,“我先试一试,若是无效,也只能按照太医说的针灸了。”
  陈弘志只得转头去看其他人。
  “让她试。”郭贵妃第一个表态。
  其他人自然也不方便反对,像模像样地商议了几句,就都同意一试了。
  其实在郭贵妃开口之后,医生玩家就已经直接上了手,其他人真的就是走个流程而已。
  看在旁观者眼中,这一幕多少有些荒诞。
  就算是皇帝,到了生死之际,也并不会因为身份尊贵就得到更多的优待啊……
  好在李纯的命还是比较好的,很快就在抢救下醒了过来,而且对身体的控制没有完全丧失,虽然有点不灵便,但还能起身,手脚都能活动,说话也只是略有些含糊。
  对于中风来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了。
  然而李纯不能接受。
  尤其是在看到殿内站着的那么多人之后。
  他虽然刚刚醒来,但神思仍然是清明的,甚至都不需要问,只看在场的这些人,就猜到了大致的过程。
  谁都想做他的主,但又谁都不愿意做这个主,最后干脆把所有人都弄了过来。
  哈!
  接下来呢?他这个皇帝,是不是只有在这些人的监护之下,才能行使自己的权力?
  就像当年的父亲,明明已经登基为帝了,却既不能早朝,也不能见大臣,只能垂帘理政,身边由太监和嫔妃服侍,所有的政令也都由他们转达——谁知道传达出去的,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也正是因为这样,俱文珍率领宗室、和文武官员逼宫的时候,才会那么顺利。
  那他呢?
  他们又打算什么时候逼宫?
  李纯静静地躺着,视线从殿内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揣测着他们的想法,心中的恐惧越深、愤怒也就越炽。
  或者说,他只有用更加强烈的愤怒去掩盖那深不见底的恐惧,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至于被恐惧击垮。
  “大郎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欢喜坏了?”耳边忽然传来郭贵妃的询问。
  李纯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她握着,而那只手,此刻正在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李纯仿佛被电了一下,用力想要抽回手。
  谁知郭贵妃抓得很紧,他居然没能抽出来。
  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干脆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紧紧攥住李纯的手,眨了眨眼睛,眼泪便滚落下来,又扯出一抹笑,就这样含泪带笑地望着他,“大郎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李纯只觉得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甩手,同时喊道,“滚——”
  这一动,他才发现自己身体乏力得厉害。然而郭贵妃却在这时松开了抓紧他的手,被他直接甩了出去,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倒是郭贵妃自己很是淡定,她重新在床前跪下,姿态依然是端庄大方的,“大郎想是受了惊吓,还未平复。太医开个安神的方子吧,喝了药,睡一觉也就好了。还有,这殿里的人也太多,大郎既然无事,那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不!”李纯又惊又怒地拒绝。
  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就算是两人新婚燕尔的时候,她也没有叫过他大郎,今日又是发什么疯?
  不过经郭贵妃这一提醒,他也终于意识到,这殿内还有许多人,而自己刚才暴怒的表现显然有些太过了。
  皇帝的愤怒,本来应该是很吓人的,可一个病人的愤怒就未必了。
  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不能再承担身为一个皇帝的责任,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一瞬间,李纯似乎明白了郭贵妃的打算。
  她是在故意激怒他!
  李纯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放纵自己的情绪,这时却不得不再次试着收敛。
  他像是之前做过的很多次那样,深深的吸气,平复自己的心跳、情绪和身体上的反应,然后才开口道,“我身边有,内侍和内卫,不必你们伺候。俱文珍,送他们出去。”
  “是。”俱文珍闻声,立刻上前,客气地道,“诸位请吧,让陛下好生歇息。”
  ……
  等众人都走了,李纯又开口,“吴锋。”
  这个天生神力的内卫,是李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他也忠心耿耿,在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的当下,李纯觉得让他留在身边最有安全感。
  俱文珍立刻让人将吴锋和张志远叫了过来,这回没让人守在殿外,而是直接留在室内。
  李纯果然安心了一些,又想起来一个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那个名字,“仇士良。”
  刚才李纯吐血晕迷,殿内一片混乱,就连玩家也没有留意仇士良,但俱文珍却没有忘了他,知道他是个关键人物,一到这边就把人控制了起来,这会儿李纯问起,便将人提了过来。
  仇士良才刚刚跪下,李纯就随手从旁边抄起一个灯座砸了过来。
  紫宸殿的摆设基本都被俱文珍换成了石头和金属的,耐摔、微沉,用来砸人也十分趁手。
  一声闷响之后,仇士良额头淌下一行血迹,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立刻伏下身去,“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李纯甚至都躺不住了,挣扎着坐起来,盯着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寻找道士是仇士良提议的,炼丹的人是仇士良举荐的,金丹也是仇士良送到李纯手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安排。
  结果道士是假的,金丹是有毒的,事情还暴露在了天兵面前,让李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当然该死!
  想到这里,李纯甚至忍不住怀疑,会不会连仇士良都是别人安排来害他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凑巧?
  他盯着仇士良的目光忽然变得闪烁不定,沉声问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仇士良微微一惊,心都凉了半截。
  皇帝竟然会这样怀疑他!
  可是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自证的,就算可以,李纯也不会相信。
  他只能砰砰磕头,赌咒发誓,“奴婢冤枉!奴婢对陛下一片忠心,苍天可鉴!但凡有一点贰心,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纯却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他的决心,只觉得那个“死”字刺耳至极,喝道,“闭嘴!”
  仇士良不敢再说话,只能继续磕头,洁净的地砖上很快染上了鲜红。
  那扎眼的颜色,让李纯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俱文珍!”
  “陛下请吩咐。”
  李纯别过头去不看仇士良,只摆手道,“拖下去处理了。”
  俱文珍侧头撇了仇士良一眼,心下有些可惜,原以为是个机灵的,谁料却自己走上了死路。
  他抬抬手,自然有小内侍过来,将仇士良堵了嘴拖走。
  李纯重新躺了下去,睁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问道,“你说,他的主子是谁?”
  俱文珍可不敢接这话,轻声道,“我看是他鬼迷心窍,失了轻重。”
  李纯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本来他看俱文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贴,心里才觉放松了些,这会儿忽又警惕了起来。
  仇士良背后可能有个主子,俱文珍呢?
  说起来,俱文珍这个拥立他的功臣,还曾经被他冷落过几年。
  李纯以前从来没在意过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奴才,想用的时候就用,不想用的时候,自然就抛开了,难道俱文珍还敢有怨言不成?可是现在,他突然不是那么确定了。
  这些奴才私底下的胆子,比他想的更大。
  但到底是没凭据的事,俱文珍又不是仇士良,他还掌着察事院,李纯不仅不能问,甚至不能将心底的怀疑显露在面上。
  只是在俱文珍送上来安神汤的时候,他没喝,神色淡淡道,“放着吧,你也下去,让朕清静一会儿。”
  “是。”俱文珍答应着去了。
  李纯盯着那碗药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只是一闭眼,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郭贵妃之前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心头陡然一惊。
  仇士良的主子……会是她吗?
  若是也不奇怪,这个女人从来都跟他不是一条心,更没有将他这个丈夫、皇帝放在眼里,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她恐怕巴不得他出了事,好扶自己的孩子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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