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一月,秋意化作清晨的露珠、叶黄素堆积的落叶、夜晚玻璃窗上的一层水雾,流风四处喧嚣,灌进人们的鼻子、喉咙、心肺,变成一声声咳嗽、喷嚏逃出身体。夏茉柔在身后不再絮絮叨叨地说话,取而代之的是频繁的咳嗽声和喷嚏声。温时昸关上窗户,夏茉柔却又悄悄推开一点。
“你感冒了,不能吹风。”温时昸把窗户再次关上。
夏茉柔的声音闷闷的,“可是关窗空气不流通,我会想睡觉。”
温时昸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格子围巾转身递给夏茉柔,“你围上吧,可以挡点风。”等夏茉柔把围巾从头到脖子包了一遍,她才把窗推开一点。
晚修结束,教室在同层楼的林珊常常来教室门口等夏茉柔。夏茉柔想把围巾还给温时昸,温时昸摇摇头,“你带回宿舍再给我吧。”
夏茉柔在温时昸隔壁的宿舍306,柳萌萌和温时昸一个宿舍305。刘萌萌和温时昸为了回宿舍洗澡不排队,会在教室多留二十分钟。柳萌萌在清理桌面和抽屉里的垃圾,温时昸在预习明天要上的新内容。
“你有没有什么垃圾,我一起去丢。”柳萌萌的声音很纤细,她打开收拾好的垃圾袋,示意温时昸如果有垃圾可以丢进来。
温时昸找到一张废掉的便利贴撕下来放进去,“谢谢萌萌。”
保安叔叔在楼下举着喇叭一遍遍催促,“同学们赶紧回宿舍了!”
她们离开教室,走回宿舍的路上,柳萌萌看着被催促离开却还在操场上打球、跑步的那些人,不由得发出疑问:“他们为什么会发自内心地喜欢运动?杂志上面说运动能令人解压,获得平静的心灵和匀称的身材,还说每个人应该至少保持三种喜欢的日常运动,有益身心。但我从来没有这种体验,每次要跑步,或者跳绳、打羽毛球、游泳,我都会像一棵无法行动的树,移动只会让我感到不安与恐惧。”
温时昸观察到她的眼神流露着悲哀,平时的体育课她总是请假或者躲起来不去上,偶尔逃不掉的时候,体育老师会专门站在她的旁边,上下打量她的身体,嘴里发出轻蔑的咂嘴声,仿佛面前是多么无可救药的一件事,“你再不减肥,体测怎么过得了,你还想不想毕业了?”周围看戏的同学交头接耳地笑着,仿佛在给他加油打气,于是他越说越起劲,忽然小声地凑到她耳边,似乎要讲什么秘密,“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以后可是会没有男人愿意要你的哦,到时候后果可是会比毕不了业还要残酷几百倍。”
柳萌萌身上厚重的驱之不去的屈辱感一直来源于这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千百回地响起,每一次都像一把利剑朝她身上砍去,掉下来的不是肉,是自尊心,喷出来的不是血,是痛恨的哀鸣。
“老师,体育器械库的老师叫你过去,说上次借的乒乓球和球拍没还回去。”温时昸的脸上没有表情,指向器械库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不是体育委员,无法确定体育老师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是吗?”体育老师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想了想,大声发出指令,“全体都有!绕操场跑两圈,回来集合,做一遍操再自由活动!体育委员负责带队和监督,别让任何一个人掉队或者偷懒,这是为你们自己的身体负责!”
站在最后一排的体育委员应道:“是!”走到队伍前面开始带队跑步。
体育老师看了两眼后便离开去器械库了。
温时昸比柳萌萌矮一点,出发得早,却特地放慢速度等着她一起跑。她们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剧烈起伏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操场上只剩夏茉柔拿着纸巾和水在等待,她们终于快要跑到尽头。汗水把衣服浸湿到几乎透明,在耀眼的日光下,她们是装着味道又苦又咸的决心的容器。
还没走进宿舍,温时昸已经听到正在305宿舍串门的夏茉柔的声音,她正和自己的舍友们讨论哪款洗发水比较好用。温时昸把课外书放到床上,手碰到了一个软软的物品,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条围巾,但不是她原先的格子围巾,而是一条毛绒绒的兔子短围巾。温时昸拿着兔子围巾问夏茉柔,“这是什么?”
夏茉柔摸了摸小兔子的耳朵,开心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围巾,可爱吧?”
“我是说你为什么把它给我?我的围巾呢?”
“那上面估计有不少我身上的病毒,你也不能戴了,不如我们交换,把你的先给我戴几天,等洗干净了再还给你。我呢,就把最喜欢的小兔子围巾换给你,如果你觉得冷也可以围起来。”夏茉柔拿起小兔子围巾,绕上温时昸修长的脖子,一边介绍道,“虽然它有点短,但围起来很暖和,一点儿也不透风,而且它的毛很舒服,柔柔的,你摸摸看。”
她拉起温时昸的手放在小兔子上,温时昸有点被可爱到,无奈地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兔子还是面前的夏茉柔。
柳萌萌洗澡出来,把装着脏衣服的水盆放在水槽中,转身去置物台上找自己的洗衣粉。温时昸的衣服还没洗好,她的手上沾着泡泡,把柳萌萌水盆上的水龙头打开,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
开学两个月,她们的关系已经到了不需要每件事都向对方道谢的熟悉程度,所以柳萌萌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好意。
“有时间的话我们经常去散散步吧,等人少,比较安静的时候。”温时昸发出进一步的友好邀请,面对柳萌萌询问的眼神,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觉得移动之所以可怕,是因为身体掌握不了强度太大的节奏,也许慢慢来,从比较能够掌握的、舒服的节奏来移动,心里会安全很多。”
柳萌萌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犹豫许久,水快要溢出盆的边缘,她才做出了慎重的决定,“好。”
gladness cafe,晚上十点。
林珊回来后,她们经常有事没事就来咖啡店里坐上一天,反正在家里玩手机就会被爸妈念叨,不如大家聚在一起玩,还能给咖啡店涨涨人气。
她们把东西收拾好,陈悠悠锁门,林珊石头剪刀布输了去丢垃圾,姜明月和夏茉柔站在门口伸懒腰。姜明月揽过夏茉柔的肩膀,哀怨地说道,“我们去吃烧烤吧,我明天下午要回公司加班,天杀的老板,我今晚要把他做成烤串全部吃进肚子里再拉出去冲掉!”
夏茉柔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工作,就差这么两三天吗?”
姜明月叹口气,“是啊,今天在群里一直催催催,其他人都用有家庭小孩需要照顾走不开,或者家太远了票不好买的理由,最后老板直接点名我回去,说我一个单身姑娘事情少,离得又比较近,在家没事做多无聊,不如早点回公司挣钱。”
“真黑心,春节就放这么几天,还要压榨弱势员工,资本家无一例外都是吸血鬼。”夏茉柔感慨道,同情地拍了拍姜明月的肩膀。
陈悠悠上好锁,把手搭在姜明月另一边肩膀上,却被姜明月甩开,“你也是个小资本家了。”
林珊回来看见这幅画面,疑惑道,“你们在干嘛?”
“她老板叫她明天回去,提前上班。”夏茉柔简单总结道,“那我们等会儿就去吃烧烤吧,给她送行。”
“走呗!”林珊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吃烧烤就来劲了,“老样子,去夜市街那家萍姐烧烤吧。”
姜明月学不会电动车,自觉坐上林珊的后座,因为只有她车上备着两个头盔,而且林珊骑得快,她们都喜欢追求速度带来的刺激。夏茉柔和陈悠悠骑着车一路跟在她们后面。
到了萍姐烧烤店,她们上初中就喜欢来这家吃烧烤,见证了老板和老板娘离婚散伙,孩子从小学三年级到考上大学的阶段。
“萍姐,我们来咯!想你烤的掌中宝!”林珊把车停好,冲着在门口烤架前满头大汗的中年阿姨喊道。
姜明月追在后头,“萍姐,她只是馋你的掌中宝,我是想你这个人!”
十点后正是烧烤摊开始热闹的时段,能选的桌位不多,她们选择挤在屋子最里边,离门口抽烟的男人越远越好。姜明月熟练地点着烤串,其他人追加没点到又想吃的。
林珊把单子送去烧烤架前,路过冰柜,一脸兴奋地回来问道,“哎,喝啤酒吗?冰的还是常温的?”
“冰的!”姜明月举手。
“冰的!”夏茉柔喊道。
“都要冰的。”陈悠悠总结道。
林珊点头抛了个媚眼,“不愧是好姐妹啊!”
陈悠悠坐在最外边,起身跟着林珊一起去冰柜拿啤酒。十几分钟后,烤串陆续被装盘送到桌上,撒下的辣椒粉、孜然粉和沸腾油脂混合迸发的香气激发人的食欲与味蕾,她们边吃边有几句没几句地聊天。姜明月教她们从公司酒局上学到的猜码游戏,很快,啤酒一瓶接一瓶地被清光。
一个小时过去,除了夏茉柔以外的三个人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
姜明月趴在桌上,嘴巴仍不服输:“谁怕谁啊?再来一局!我喝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