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样的生活状态是夏茉柔向往已久的,只是发生在柳萌萌身上让她颇为意外,同时也由衷地生出钦佩之意。毕竟那样恶劣的经历,对谁来说都是一次不可磨灭的创伤。她们曾担忧过她因此无法再继续人生,或变得对生活更加畏首畏尾,把自己缩在小而安全的角落里。如今看来,她们的担忧与怜悯显得过于矫情,每个人都有重获新生的力量。
夏茉柔缓过神,不好意思地笑,“我同事听,她喜欢你们乐队的那个主唱,爱得有点疯狂了,一定要拉着我陪她过来看。”
“他确实招女孩子喜欢,挺多歌迷也是冲着他来看演出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组的乐队?”
“大一进的乐器社,大三开始组的乐队,那时候身边的人都开始去找实习或者准备考研了,大学生活变得很无聊,所以跟几个志同道合的社员一起组了队去参加校园比赛,当时徐晋牧还是个很老实的呆子,只会站桩式唱歌,没那么多花活吸引粉丝。”
“……插个题外话,你跟他是一对儿吗?”夏茉柔硬着头皮地开口,“我同事就很八卦,她叫我一定要问你这个问题,如果有冒犯到的话你可以不回答的。”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柳萌萌大笑道,笑声与表情十分具有感染力,让夏茉柔也轻松下来。
“我经常听别人问乐队里的女生是不是和乐队里至少一个男生有过一段情史,八卦之心嘛,我懂,但我只能回答,我跟他们都不是情侣关系。我是他们学姐,也是这个乐队的队长,不过我们对外一般不说队长的事情,觉得没必要,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像徐晋牧要负责编曲、写歌,鼓手阿北负责商业活动的对接和资金的管理,吉他泡泡负责搬东西之类的体力活,我就能把操心的事情考虑好,再一一分给大家去做,老妈子嘛。而且我越做队长越发现,管理的事情本来就适合女生来做,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大部分的主流管理者却是男生,这也许是这个世界这么糟糕的原因之一吧。”
服务员端上了饮料,柳萌萌点的是一杯热拿铁,夏茉柔的是清橙茉莉冰茶。
夏茉柔喝了一口,酸甜且冰的口感一路传递到胃里,激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后面那一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想法。”
“很奇怪吗?”柳萌萌挑眉。
夏茉柔摇摇头,“太酷了,我很喜欢,也很赞同。”
“我的事情说得挺多了,说说你吧。”柳萌萌向她做出邀请的手势。
夏茉柔一时语塞,“我吗?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跟大多数人一样过着普通又不知道在忙着什么的生活而已。”
柳萌萌没有回应,而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在大学只进了一个去养老院和小学献爱心的社团,跟着室友去做过一些兼职,也试过考研,不过脑子真的记不住那么多东西,就放弃了。后来跟着朋友来到深岚找工作,一开始也不太顺利,面试了十几家公司才找到双方都比较满意的,入职到现在一年多,却对自己的生活越来越迷茫,也失去了很多兴致。就算是周末,我大多数时间也是躺在小小的出租房里修复被工作消磨的心力。哈哈哈,越说越颓废了,不过看到你的状态那么好,也给我打了很多针鸡血,让我有再做点什么来拓展单调生活的想法。”
柳萌萌点头,深以为然,“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很大,能正常活着就不错了。慢慢来吧,我觉得你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能在深岚存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这座城市租金很高,生活消费水平很高,人员流动率更高。我们曾经也想过把练习室放在深岚,毕竟这边演出的机会更多,但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要么房租太贵,要么常常被投诉扰民。能勉强合适的练习室,又会离市区很远,这样我们平时要去上班的话通勤时间会很长,很难兼顾工作和乐队同时进行。所以最后不得已,我们选择了旁边的蒙山。”
“没错,我们公司走的人也特别多,每个月都能发现少了一些眼熟的面孔,多了一些新鲜的面孔,不知不觉,我也快混成了老员工。”
柳萌萌拿起杯子,伸到夏茉柔的面前,“来碰个杯吧,敬新鲜的老员工和十八线乐队键盘手,敬好久不见的老同学。”
两个玻璃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迟到很多年的上课铃声。
服务员端着盘子上菜,“菜上齐了,两位请慢用。”
“边吃边聊吧。”柳萌萌拿起筷子,跃跃欲试。
“好。”
柳萌萌点了一盘香煎鸡胸肉沙拉、一份炸物拼盘、一盘烤牛排、一份番茄海鲜意面和一份南瓜奶油浓汤。除了沙拉,其它都挺符合夏茉柔认知里属于柳萌萌的口味:香的、甜的、肉。
柳萌萌吃意面弄脏了嘴,边拿纸巾擦嘴边说道,“你跟温时昸还有联系吗?转学后我经常会想起她,可惜那时候没有留个电话号码什么的。”
夏茉柔愣了愣,这个名字明明已经在脑海里出现了许多次,但每回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会像被什么忽然砸了一下,于是用着慢吞的语调刻意制造与话中人不熟的距离感,“我们毕业后也没有联系,也就是过年的时候碰着了一回,她在街上开了家花店。”
“花店?当时不是你爱养些花花草草的吗,没想到反而是她开了起来。”
这句话让夏茉柔陷入莫名的回忆,想起她们一起在教室里摆弄自己带来绿植的画面,她看着叶子,温时昸看着她,所以她曾以为温时昸也喜欢自己。
她悻悻地回答,“……是的,大家变化都挺大。”
大约持续五分钟的时间里,两人沉默地夹起食物,放在嘴里咀嚼,仿佛把话都已经说完了,却各自心知肚明即将要谈及的事情需要袒露更深处的内心。
夏茉柔把筷子放下,手不自觉地覆上冰凉的杯子,鼓起勇气说道,“那次元旦假期结束后,温时昸变得很沉默,班主任还时不时把她叫走。她只跟我提过一点点关于你的情况,对你、对她来说,那件事都是很痛苦的回忆。我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经常想如果当时我能一起留下来陪着你们就好了,或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柳萌萌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她垂眸片刻,让夏茉柔看不见她眼神里藏着的情绪,这时的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有些孤僻自卑的女孩。她深呼吸几次调整状态后,才缓慢地抬起头,露出安慰的笑容,“我也总想着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来把它聊开。”
“我记得,我洗了手后走到门口,那一瞬间就被人捂住了嘴巴和眼睛,有人把我的手绑在身后,拖着我进了旁边的男厕所。我听见他们把门关起来,我想叫救命,但是根本叫不出来,我太害怕了,手紧紧地压着我的嘴,我连呼吸都快呼吸不上来。接着有人拿东西砸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就在医院了,旁边围着一圈人,我爸妈、温时昸、医生、班主任、警察,还有学校的其他老师,应该是保安处处长和其中的一个副校长。看见我醒了,医生马上给我做苏醒后的意识检查,我爸妈握着我的手流眼泪,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胖胖的,身体装了很多水,一家人都很爱哭。
“我忘记发生过什么,看到温时昸也在,我问她有没有带我的东西,我们不是要回宿舍的吗?她转过身蹲下来,没有回答我。接着,警察问我还记不记得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我说我去上厕所了,我来了月经,后面那句我没好意思说。忽然之间我的头传来一阵剧痛,我捂着脑袋像蚯蚓一样抽搐起来。在这股剧痛中,如同数张网捕获了我,我挣扎着身体,意识和记忆却变得更清晰了。于是我边抽搐边哭喊着:‘他们在抓我!’”
柳萌萌讲到这里,脸上只有恨意,没有一丝悲戚。夏茉柔第一次听到受欺凌者的自述,不可置信地捏紧了拳头。
“等我身体状况转好后,警察找我去做了笔录,他们也告诉了我在我昏倒的期间,那三个人对我做了什么。
“三个男生因为放假,玩性大发,打赌要随机捉弄一个女生,这个倒霉的人就是我。他们把我拖到男厕所,可能是我不够漂亮,并没有侵犯我,而是用他们身上带的剪刀和打火机剪掉了我的头发,划破了我的衣服和鞋子来羞辱我。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这三个男生,警察说查看了监控,核对了他们的身份,是高一五班的,离我们只隔了一间教室,也许我还曾经在走廊上见过他们的脸。
“原本我爸妈是要告他们的,但他们没满十六岁,家长又一直追着我爸妈想要和解,学校和警察也在当和事佬,所以最后还是达成了和解。爸妈替我退学,我在家休息到下个学期开学的时间,重新去了一所离南彩中学很远的私立中学。后来我总在想凭什么是我退学呢?做错的人并不是我啊。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做错的人离开吗?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所谓无聊的胜负心,他们没有资格拿无辜的人做游戏的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