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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以至于,就算闹到人前,也会主观认为是她的错。
  脉婉惜垂眸,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
  董添嘲讽道:“果然是江元帅的女儿,六年前请缨真是女中豪杰,想来这该是女子开天辟地的大事一桩,不过董某就不明白了,好好的琴棋书画不学,偏要舞刀弄枪,这种叛道离经的荒唐事,不觉得害臊么。”
  江缔没说话,倒是他那几个小厮自顾自的说起来。
  “少爷说的对啊,女人好好的打扮打扮待在宅子里找个好人家就够了”。
  “我要是个女人,就等着过安生日子了,还弄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们来评头论足”,江缔拍拍脉婉惜的肩膀示意她安心,这些话早就跟了她大半辈子了,只是还是忍不住给它一席之地而不是弃之敝履。
  “我的官职是陛下封的,诸位有什么不满不妨去找陛下,在这里说什么大话,”江缔一只手搭上腰间的剑,眼神冷冽不屑“本官的武艺是自己练过来的,官职是我自己战场上赚来的,”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只不过没人当回事。
  “说本官之前,先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
  再怎么样,她还是四品宣威将军。
  她的声音不重,但是砸在那些小厮心里却如千金般重,这些公子哥不会怎么样但他们这些下人,冒犯官员够他们死好几回了。
  连高家那个倒霉庶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他嫡兄推过来当冤大头,心里也慌张,他是庶子,还是比不上嫡子有资本。
  脉婉惜见对面暂且消停,挣脱开江缔的手,攀着她的胳膊道:“小姐,可需要我装作衙门唬他们一顿”?
  江缔想想点头:“等会我拍你肩,惜娘切记不可早开口”。
  脉婉惜道是。
  “看将军威风的,果然作为翊朝第一女将就是有资本,”董添的父亲任职重,还是官家子弟,他自然不怕,江缔就算再怎么有官职,还不是拿他没办法。
  仅仅是不能杀而已。
  “想想前朝的宥阳公主,也是如此威风,是何等的英姿,但天妒红颜,竟然薨在平阳关”,说罢还叹息几声,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
  当年宥阳公主一事,有人觉得不守女儿本分是她活该,有人觉得天妒红颜,有人不过饭后闲谈。
  江缔一直记得记忆中那抹红衣。
  她该是天妒英才,美貌算什么,宥阳公主她就是天生将才。
  “董公子最好将自己的身份放正了,宥阳公主如何,自有陛下定夺”。
  董添威风完才发觉跟高礼那迟钝的家伙一样说了棱模两可的话,这回是真的不再说什么了,谁让高礼跟他抱怨说江缔仗势,觉着是女子就能耐了。
  现在一看,出入有,但还是不合礼数。
  江缔抬手,顺便剑出鞘:“董公子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位子做的稳当么”,她拍拍脉婉惜的肩。
  “是又——”
  “何人在此!”
  “谁?!衙门的人怎么会在这!”
  “少爷!”
  跟着脉婉惜的声音分了对面的神,江缔纵身上前一脚揣在董添膝盖迫使他跪下,而后用剑搭在他脖子上,看着马上要血溅三尺,实际上有江缔的手把着,除非她手断了。
  脉婉惜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
  董添大惊失色:“江缔!你做什么!放开我!”
  江缔一眼震住想要上前来的小厮,转头微笑道:“我自然是来告诉董公子想要的答案喽”。
  第56章 难飞
  别的不说,有谁讲道理把剑架在人家脖子上讲啊,这到底是来说话的,还是来取人命的?
  江缔笑嘻嘻的看着一点戾气没有,但是她手上拿着那把剑渗人,加之这里被董添自己的人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小空间,想呼喊就更难了。
  这叫什么,自讨苦吃。
  江缔看着他,突然转动手腕,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就是放松放松她握久了的手,但对她来说没什么,在董添看来,稍微有一点不对就能要了他的命。
  “将军,你手!我错了!您讲!我绝不插嘴!”
  江缔装作疑惑的看着他“董公子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放松放松省的您脖子架的不舒服,后面还要怪罪我不是。”
  董添欲哭无泪,他果然就不该听高礼那蠢货的话。
  “怎会怪罪,是我以下犯上,将军您不要计较才是”!
  江缔啧啧摇头,要不说求生是人的本能呢,之前话说的威风,她不过是个武散,没有什么实权,没法杀了他这个官家子弟,现在头都在人家手里了,知道以下犯上足够他掉脑袋了。
  “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向来都是有求必应,你就听好了”,江缔站起身,用刀剑指着他,眼中却不似春和景明,反倒是像万丈深渊,可除却脉婉惜,无人知她藏在眼底的悲楚。
  董添连连点头。
  “正如你所说,六年前,我主动请缨代父出征,平定平阳关或者那时候还是颐缇关霍乱,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三万兵马跟着我到关口,”江缔眼中似乎印出来了那时的大漠黄土,不过都尽数被现在的景象所取代,她加重语气“四个月,我修关口战敌军,点兵马收战俘,人数不够我就上前顶着,粮草不够我就省一口不吃。这是陛下允我入军营的筹码,亦是我为翊朝立的第一番功”。
  董添突然不挣扎了,像是真的认真在听江缔回答他无理取闹的问题,又或许是“为翊朝立的第一番功”叫他发现自己平日里忽视的东西。
  她当年实际上打仗不算苦,苦的是女子上阵将士们如何心甘情愿的听她的话,都是在战场几年奔波的老将,她初出茅庐,那一场仗,为了博信任,真是废了好一番力。
  然而一直到现在,该看不起的,还是看不起。
  “次年,我随父出征 ,为军中斥候,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打探情报,助我军破敌;第四年,我为军中副将,于永州之乱中剿平逆贼,同年突厥再犯,我与明威将军守关,大败敌军;今年,破敌营,受封将”。
  桩桩件件都是她这么多年来的求之不得,从前这些在她偷偷看的话本上出现,在宥阳公主的风声中出现,在遥不可及的云端相见。
  可是江缔她不喜欢梦境。
  所以她宁愿去战场。
  江缔慢慢的收回剑,重新蹲下来看着愣神的董添道:“公子现在可明白了?”
  董添仿佛如梦初醒,先看一眼江缔,而后赶紧推开人站起身撤到几米之外,只不过或许是错觉,他先前嚣张的气焰收敛不少甚至是消失。
  江缔默然,片刻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但凡多了解军政就能知道,朝上那些大人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这种事心里都清楚,可是战士们战死不假,百姓受苦不假,偏我打过的仗,受过的伤,流过的血就要这样欲盖弥彰么”。
  “其实你们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们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愿意给她一个名正言顺府名头,有时候想想,或许跟战士们一起马革裹尸也不错,至少,他们能记住她。
  但江缔想,这样就没意思了。
  她江缔,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性子。
  董添沉默许久,而后一直到他对身影消失在街头,淹没在茫茫人海中,都未曾再说过一句话,是高家庶子的询问以及下人小厮的关切。
  “小姐,”脉婉惜拉拉江缔的衣袖,“小姐是翊朝的功臣,不必为了这些事劳神伤心”。
  但话说的好,真正做到不放在心上,又要多久。
  脉婉惜晓得。
  从被对家的大娘骂“贱蹄子”,街坊的大哥拳脚相迎,戏院的杂役克扣伙食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所以她希望江缔,阿朝可以走出来。
  “没事,我该是习惯了,”江缔仰头看天,也不知道是在追随太阳还是在藏着什么,一会后她低下头,摆正脉婉惜的发簪,轻声道:“惜娘不必担心,小姐我好着呢。”
  脉婉惜皱眉:“小姐明明心里不痛快的很,怎么就好着了呢”!
  江缔赔笑:“好,我心里难受。”
  脉婉惜稍稍舒展了些眉头,踮起脚尖,摸上江缔的头——这动作可不算简单,虽然都是女子,可江缔常年习武身量要比她高出来不少,好在脉苑主这么多年的基本功不是白练的。
  江缔却未曾想过她会有这个动作,甚至半晌功夫才缓过来,耳廓渐渐染上红,不过大概是心里原因在作祟,她竟然真的觉得好受许多,江缔心里高兴,毕竟这是心上人主动跟她亲近啊。
  “小姐既然允许我在小姐面前不用称妾身,那就证明小姐是相信我的,虽然不算知己但至少能让小姐少些敏感,”脉婉惜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实际上有些别扭,因为真论起来,真就不是知己情,而是妾意。
  “小姐以后可否多跟我说些什么,自己憋在心里不好”,脉婉惜说着一脸严肃,但江缔看来却是个娇美人在赌气一般“好,以后多和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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