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可她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心,被对方稳稳当当但接住,跟自己的心,摆在一块儿。
“阿朝,到了”!
脉婉惜不比江缔还要掌马,就算是此刻已经四野寂静,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前方如潮水般的花海。
“这是上次来的时候那几株菊花”?
江缔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跟着脉婉惜走过去,只不过要小心不能踩到那随时可见的菊花,明明上回来的时候还只是几柱残花败柳,仿佛顷刻间就要被天地吞噬,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叫一方天地都成了归宿。
脉婉惜的衣裙在肆意盛开的菊花从中显的尤为和睦,大概是连月亮也同样眷顾她,脉婉惜沐浴在月光中,就像江缔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如天上之仙落人间。
她走上前,不言不语,拉住了脉婉惜的手,顺势把刚刚踩下来的菊花别在她的发髻上,眼中不断描摹心上人的面容。
“阿朝,”脉婉惜回握住江缔的手,带着她坐在树下,树上是无线的月光,毫不吝啬的施舍着自己的每一寸月光,也同样没有忘记给树下留下一抹思绪“你今天,不单单是要陪我看月亮吧。”
江缔感觉到脉婉惜似乎半靠在自己身上,她接着月色遮掩自己红了的脸,随即淡然的回答脉婉惜的问题“突厥开战在即,我怕我回不来”。
江缔从没有把生死这件事,在亲人在朋友,甚至是在脉婉惜面前说的这么直白绝对过。
可是此刻她却不在乎。
什么流言蜚语,什么马革裹尸。
都抵不过月色。
“阿朝说什么话?”脉婉惜抬眼望着月光,一字一句道“阿朝可是大将军,大将军怎么会随随便便死在战场上了”。
“惜娘说笑,”江缔叹气,她算什么将军,除了成帝给的官职,把她正儿八经的当成战上将军,而不是一个有悖人伦的大家小姐的,屈指可数“我算什么将军,朝中可有人信?百姓可信”?
脉婉惜摇头:“从前我娘说过,这辈子最不重要的就是旁人的眼光”她转头看向江缔,眼中把刚才看的月色全全放在眼里与江缔分享“最重要的,就是对自己的认识”。
江缔恍惚间想到儿时的屋檐下。
“阿朝是战场立过功的将军,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管旁人做什么,旁人动嘴上功夫,动的多了,就只剩一张嘴胡搅蛮缠了。”
脉婉惜突然认真起来,她严肃的看着江缔,抱住她的脑袋贴上对方的额头“阿朝,无论如何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江缔突然感觉眼眶一涩。
都是女子,为什么脉婉惜就可以如此放开,她却只能在桎梏中苟且偷生。
——只有你自己才能打败你自己!
这是谁在说话。
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接二连三的涌入她的思绪。
“阿朝,”脉婉惜的语气软下来,她一只手轻轻抱着江缔“我可看见你的眼角红了,什么事,说与我听听”?
“比如你的表字,如何而来”?
脉婉惜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唐突。
可她可以忍的了江缔同她说马革裹尸还,可以忍的了她压抑情感,但她不能忍受江缔始终被所谓世俗压一头,被所谓女子无德压一头!
她的将军,要像天上的太阳,如烈焰般长明。
“好”。
江缔拦住脉婉惜的腰,因为不对的情绪,导致她的声音中添了几分沙哑。
“我娘本是喜欢男孩更胜一筹,见我是个姑娘,便要给我名‘娣’,盼着我能带个弟弟来”,江缔从前或许还会因为母亲的不平等对待而暗自伤心,但长大了她才发现,母亲也不过是一个被束缚的人罢了。
“后面还是爹拦着,才有了我现在的名字。”
脉婉惜在心中默念。
江缔,江娣。
真是可笑,明明是代表女人的字,却要被冠上男人的辉煌去给女人施加枷锁,叫她们一辈子都被名字拖累。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不喜欢那些精细的东西,虽然也不是没想过静下心来去绣花弹琴,但是到最后,不管是什么东西,终究都会被我手上的刀枪给取代,”江缔不清楚自己给脉婉惜讲了多少往事,但她宁愿一辈子有人倾听她的一切“我娘不愿意,她就罚我,我当时年纪小,性子犟,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哭”。
江缔说到这里笑出声。
脉婉惜突然很想见见儿时的江缔,她的孩童时期都是在摸爬滚打中长大,可依旧有江缔毫无防备的闯进来,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童年,让江缔对巾帼须眉之事如此执念。
“元极二十三年,正是太子登基的新年,我又被母亲罚打了手心,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屋檐下面哭。”江缔说到自己过去委屈的经历,都过去这么久了,却觉得现在的鼻头也有些酸。
元极二十三年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
江缔看见自己幼时的自己把头埋在膝弯里哭,甚至都没有发现父亲是从什么时候悄然无声的走到她身边。
“娘亲打我……说……我不该弄爹爹的兵器……”乳臭未干的小姑娘话说的断断续续,她身旁的父亲无奈的将女儿抱到自己的膝盖上,整理被她哭乱的头发。
“那你想跟爹爹一样么”?
江缔无声的开口,一如当初的她一般。
“想”!
江孤放声大笑“好啊,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幼年的小姑娘不明白父亲因何而笑?她转过身拉着江孤的衣服道:“爹爹笑什么呢?他们都说我不该做这些东西,说我应该像别家的姐姐一样学琴棋书画”。
江缔看着江孤的笑渐渐收敛,变成了柔情,她伸手,她想要看看那个过去的自己,看看她是如何坚持下来这么多年,问问她累不累。
“胡说,我的女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循规蹈矩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江孤拉住女儿的小手,把她抱起来“缔儿,爹给你取个表字可好”?
还在“能不能干,该不该干”里徘徊的小姑娘泪眼婆娑又一脸疑惑的看着父亲“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谁会喜欢为他人而备的名字。
江缔庆幸自己还叫江缔,不然加上这一道枷锁,究竟何时能得见天光。
江孤闻言笑道:“不是名,是字”。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
江孤长舒一口气,女子习武自然不易,但是他作为父亲,能给予的只有帮助,支持和管教,江缔注定要在各个战场戎马,他就要圆了她的期许。
“就叫亦朝”。
“亦朝”。
小姑娘跟着读了一遍。
江孤语重心长的摸着女儿发顶。
“对”。
“你叫江亦朝,除了你自己”。
“没人能打败你”。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江缔看着眼前的水月镜花消散,但是那些声音仍然牢牢的刻在她的脑海中。
她开始往前走。
“爹许你表字亦朝”。
她此后就是江亦朝。
剥开云雾,记忆中的小姑娘化成烟,一点点的归宿到江缔身上,她一眼看见脉婉惜,和无尽的远方。
“元帅之意是”?
脉婉惜几乎被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自古男为阳,女为阴”。
“爹他告诉我”。
“虽为女子,亦可如骄阳般耀于九天”。
脉婉惜觉得自己现在就看见了太阳。
江缔整理脉婉惜的发丝,轻声道:
“只有我,才能缔造属于我的一切”。
从前一直不愿意相信着些话,一直在乎别人如何看,始终因为自己是女子之身觉得低人一等,自己被困在心房。
如今她要是再执迷不悟。
她就不是江亦朝。
不是脉婉惜的将军了。
第65章 明月
亦朝,江亦朝,要像太阳一样耀于九天。
脉婉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是一块千金难求的蜜糖,不肯一下子吃入腹中,要一点点的浅尝。
“从那以后与我亲近之人便都唤我表字,跟着爹老老实实的学武”,江缔几乎是和脉婉惜靠在一起,谁都没发现两个人的手是什么时候越拉越紧的“但总会顾及别人的看法,心里一打岔,功夫叫就要落下”。
“所以关键打基础的那几年,除了必要,我基本不出府去”。
江缔举头望月。
说是不出去,实际上在休息的时候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她都会有所影响,大概是拿了一上午的剑突然脱手,又或者是分神导致自己被剑伤了。
“阿朝,你可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脉婉惜摘下头上的花,将它放在二人中间笑着问道。
江缔满脑子都是第一次相见脉婉惜广袖群月下起舞蹁跹的模样,就算是后来到了岸上也光顾着脉婉惜的话头了,这一下子让她猜,还真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