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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江缔感觉自己胸腔内血液翻涌,一股浊气呼之欲出,她控制不住的干咳几声,咳出几丝血来。
  刻出来之后江缔反而好受了些,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阿史那孚狼狈的样子,以及……
  贯穿他蝴蝶骨的一根破兵戟。
  该说江缔好运还是阿史那孚实在倒霉,前朝的兵器到现在日日风吹雨打多少都残破了,竟然还能让他直直的摔到已经生锈的兵器上。
  阿史那孚已是强弩之末,哪怕他现在生死未了。
  但江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她第一时间活动全身,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左腿的虚无感以及从关节处传来的刺痛,左半边身子发麻,倒是之前被阿史那孚刺出来的伤口已经自己凝起来了。
  别说杀了阿史那孚甚至是从这个天坑出去了,江缔现在连一个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直到额头上冒出细汗才堪堪活动手腕。
  不想此时,阿史那孚沙哑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是伤到了脖颈,说话时的声音不似刚刚在战场上一般“江将军真是好运啊……本想着我要死了也能拉你一起垫背,谁知道……”他停顿片刻,口中的血喷涌而出,那双浑浊的眼眸看向江缔“反而是我先做了忘川客”。
  他身上的突厥将袍脏乱不堪,比之更甚的是阿史那孚几乎烂掉的左手——之前他曾用来藏匿暗器,现在成了丧命的第一把刀。
  江缔觉得自己喉间有些痛,她艰难的坐直身子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此次带兵本就不抱着打胜仗的目的,待翊军大败敌军,战局已定”,江缔眼眸微闪,她的脑中一瞬间有万千思绪划过“你就这么想拉几个翊朝人给你陪葬”。
  身子开始慢慢有知觉,江缔不动声色的挪动身子,藏在背后的手握住了腰间的短刀。
  阿史那孚“哈哈”的干笑两声,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握住那根刺穿他的兵戟,试图将它从身体中拔出,结果显而易见——右手直到鲜血淋漓,那根生锈的老东西也分毫未动。
  他无奈叹气,慢慢的目光从江缔转到了上方的天。
  与开战时不同,边境的这一方天空此时已有放晴之兆,莫约是它也知道,这场仗,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
  “你说错了”,阿史那孚轻轻道:“我不是要翊朝人给我陪葬”。
  “在翊朝内安插探子是老东西的意思,我不过顺手为之,谁知道他们跟老东西一样有一点风声就全盘皆输,”他睨了眼江缔“就凭你爹和那群老臣,若不肃清朝纲,也不会派你来要我的命”。
  “你们翊朝人的命太高贵,我可要不起”。
  江缔冷眼瞧他,念在他死到临头都份上,允许他多说几句荒唐话。
  他话锋一转,笑道:
  “我要所有人都给我娘陪葬”。
  江缔一愣,紧接着想起了阿史那骨先前说的那一番话“你娘?于氏?”
  阿史那孚并不奇怪江缔会知道这件事,毕竟他虽然不知道江缔的审讯手段如何,但却对阿史那骨那个废物的秉性了如指掌。
  “是啊,我母亲生前为了万民而死,死后要万民给她陪葬,难道不合情理么”?
  江缔虽然不怎么看的见阿史那孚的表情,然而她敢肯定阿史那孚此刻定然在笑。
  江缔本想反驳,一个荒谬而又露骨的念头刺入她的脑海中。
  “老东西为了自己微乎其微的权利要了我娘的命,若不是还要借他的势,老东西怎么可能活这么久”,阿史那孚像是彻底放弃了挣扎,又像是知道自己的命数已经所剩无几,竟跟江缔交流起来。
  江缔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是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在隋叶城,于氏是祭祀的水娘子,被整个城的人推出去。
  在突厥,她又成了突厥王的祭品,为了所谓的王位。
  “ 我母亲生前为了万民而死,死后要万民给她陪葬”
  江缔的胸腔不住的起伏着。
  她终于知道这句话怪异的点在何处。
  于氏作为一个人,无论翊朝突厥,她的命,从来都是被献祭给自私与欲望的。
  “于氏到底是翊朝人,她所受不公自有翊朝来为她主持公道,你连同突厥祸乱我朝朝纲,残害忠良!甚至……”江缔咬牙开口道:“助纣为虐,这就是你母亲想看见的”?
  阿史那孚的目光重新转回到江缔身上,只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已经被江缔带着些许愤怒的声音打断“你明知道你母亲痛苦的根源是她作为女子被轻视,所以可以随便就献祭她的性命,你还让更多的女子与她受一样的罪”!
  “翊朝对不起这些女子,你又以为你能安你娘在天之灵?”江缔眼前闪过很多人,死去的未死的,或是李拂棠或是柳氏,最后是她自己“说到底,不过是借你娘这个借口,遮掩你夺权的肮脏心思罢了”!
  江缔自知自己受了阿史那孚刺激,明明在战场上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现在两个人在地府门口了倒是放松警惕了。
  不过她知道,自己的话必然会在阿史那孚心上狠狠扎一刀。
  果然阿史那孚原本浑浊的眸子渐渐瞪大,随后满目充血的看着江缔“我要是想夺权,老东西早就死了几千遍了,阿史那骨那个蠢货也早就被我生剜了”,他不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嘴角边冒血边道:“我就是要那老东西亲眼看看,他不惜用我娘的命巩固的王位,是怎么一点点烂在我手里的”!
  “朝野动荡,大军离境,突厥精锐已经被我带出来送死,他的儿子也死的死伤的伤,我倒要看看,他还能献了谁去救他的江山大业”!
  江缔看着阿史那孚逐渐状若疯癫,心下苦涩。
  她那番话本就有失偏颇,转门指着阿史那孚心窝上捅,为的就是让阿史那孚多交代些背后之事,只是某些事亲耳听见,还是不免悲哀。
  不为阿史那孚,更不为突厥王。
  为受无妄之灾的百姓。
  为葬身鱼腹的“水娘子”。
  她不知于氏是怎么想的,但她想必不愿更多的女子步入自己的后尘。
  “你确实报复了突厥王”,江缔撑着石壁摇摇欲坠的站起身“如你所愿,突厥兵败,几年内都要修身养息,大王子身死,二王子不堪重任,你——同样命不久矣,突厥完了”。
  阿史那孚刚刚情绪太过激动,以至于之前身上的旧伤也被他牵扯的开始流血,从江缔的视角来看,阿史那孚浑身血污,比那些早就风化的白骨还要渗人。
  他冷眼看着江缔一点点朝他走来,用最后一点力气道:“不管如何,害我娘的人如今的自食恶果,也不知你江大将军一条菩萨心肠,能救多少人”?
  自食恶果?
  江缔在心底漠然的摇头。
  斩草未除根罢了。
  突厥偌大一个王国,自然不会顷刻间覆灭,顶多元气大伤个五六年,就又想草原上的杂草一样卷土重来。
  隋叶城一日有水娘子,一日就有冤魂不断。
  说到底,阿史那孚不过是选了下下签,像个顽劣的孩子大闹一通罢了。
  机关算尽,不济于事,倒留了千古骂名。
  江缔抽出自己身后的短刀,颤巍巍的抬到阿史那孚的上方。
  阿史那孚大概早就知道自己会有狼狈死亡的这一天,对于江缔明晃晃的刀刃并没有半点畏惧,反倒是尽力伸长脖颈,给江缔寻个好下手的地方。
  尽管他身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了。
  江缔并不觉得阿史那孚是个多么可敬的对手,如果他没有以一己之私残害忠良及无辜之人,或许她会全对方死前的脸面。
  但仅仅是爹爹的伤,她就做不到任其死去。
  她缓声开口:“就算我江缔菩萨心肠就不下几条人命,也用不着你来关心”。
  “你不如想想,用于氏的命做了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除了你自己下地狱要还债,你母亲还要还多少冤枉债”?
  看着阿史那孚逐渐睁大的眼眸,江缔一刀刺下去。
  血液喷涌,她感觉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
  阿史那孚保持着生前最后一秒愤怒不甘的样子死去。
  “下地狱前,好好跟你娘解释吧”。
  说了这么多自快的话就想快活的死去。
  哪有这么好的事。
  江缔刚刚站直身子,头顶就传来马蹄的风声。
  江缔警惕的贴着洞沿,虽然大局明了,但她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先到此处的不会是突厥残将。
  “将军——将军就是从此处落下的”!
  “是将军的轻甲”!
  熟悉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江缔终于放下心来,卸下所有防备瘫坐在地。
  她看见天坑口出现了秋娘焦急的面孔,已经看到她时的欣喜若狂。
  景衡十六年,平阳关之战,翊朝大败突厥 。
  第88章 黄泉
  江缔是被人抬回驻地的,原本战场上受的伤还不至于如此,可跟着阿史那孚掉入天坑之时伤了腿骨,虽说不伤及根本,可也被秋娘严肃的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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