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倘若没被寄生,他自己大概也猜不到罢。
晏竖尔自嘲地扯扯唇角,将视线重新投放到黑板上。
中年老师横过半边身子,痴迷又细致地勾勒着什么,那线条的走向仿佛是揉搓拉长的人形,扭曲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细细看去竟是立在教学楼前的人形雕塑。
那座雕塑有一人多高,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他的双手高高举起,呈斜前方尖状捧着一本敞开书本,象征着对于知识的渴求张望及尊崇。
“吱吱——”粉笔在黑板上摩擦,中年老师并不停歇,越过他越发夸张的肢体动作,充足的发挥空间使他们得以看清完整画作。
梁旭短促惊叫出声。
一个人。
一个胸膛被捅开的人。
很难形容画作呈现出的怪异姿势,雕塑举着书本,书本上仰躺着一个人。那人四肢垂下,生机尽失,胸膛被坚硬石头雕刻成的书本穿透,一堆器官向外喷涌出,死鱼剖去内脏般尽数摊开在书页上。
最为之细思极恐的,那个人,长着梁旭的脸。
教室那边传来桌椅翻倒声,“咣当!!”
梁旭猛然站起,目眦欲裂。
他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也未能说出,一道充满恶意的注视从下方传出,梁旭颤颤巍巍得垂首。
中年老师不知何时停止作画,瘦长的身子拉长拉长再拉长,穿过桌椅走廊,停在梁旭身侧自下而上地凝视他。
它血盆大嘴鼓动着,缓缓突出几个字。
第11章 济川中学(11)
“将死之兆……嘻嘻嘻你栓下的结,你来解嘻嘻嘻……”
它空洞古怪的嬉笑声填充满教室,蛮横的灌进耳道,鼓膜震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顿痛在颅内生根发芽。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四周头颅翻转的同学不约而同尖笑出声,如同声势浩大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现实中也如水般没上头顶,五官封闭的窒息传来。
到达鼎沸处,“砰!砰!砰!”
教室玻璃发出共振嗡鸣,飞鸟猛地惊呼提醒,“抱头躲避!”
话音刚落,玻璃离奇破裂。
晏竖尔离得太近,玻璃炸开就在一瞬间。几道亮光擦过,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痕迹,给那张诡艳的脸横添几分破碎感。
他抬手在脸上一擦,指尖触碰倒一点粘稠,放在眼前,竟是流血了。
“砰砰砰!!”
又是几声巨响,教室所有师生除他们之外全部如同气球般爆裂开来,仿佛被打碎的皮纳塔,不见半点血迹却留下一地彩带氛围纸。
空旷破损的教室,充满喜感的彩带。
两相对比更觉讥讽。
“不要紧吧?”
身旁传来询问,却不是对着他的。
侧头看去,这才发现梁旭吃痛直挺挺倒在地上,躯体蜷缩成一团,像只虾米不断地挣扎蠕动。
飞鸟把他架起来,几人这才发现他正咳嗽不停,脸色青紫大汗淋漓,口唇发绀,一个劲地用手在脖子上抓。
仿佛上面套了一条无形的绳索,勒住他求生的通道。
晏竖尔看了一眼,平静道,“他窒息了。”
“窒息?”
俞会飞鸟两人难以置信,梁旭没有吃任何东西,不存在被卡住的可能性。肉眼上看更没有外力因素……
来不及过多思考,飞鸟对着梁旭使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期望能有所帮助。
晏竖尔冷眼旁观几秒,将几人抛之脑后,径直走到黑板前细细打量画作。
粉笔勾勒的线条粗糙却生动,尤其那张因惊恐而极度扭曲的脸。他回首对比,点点头,跟现在一模一样。
只是……
目光落在画上梁旭一只手上,摊开的手掌上,似乎正躺着什么东西碍于粗糙看不真切。
晏竖尔若有所思。
“咳咳咳……咳咳咳!!”
身后爆发出剧烈咳嗽声,梁旭活过来似得凶猛喘.息,边喘气边不忘指责晏竖尔,“你个……冷血鬼!”
“我?怪我没让你走的痛快点,是吗?”后者指了下自己,嬉笑道,深色瞳仁中一抹幽绿一闪而过。
站在他的立场,不直接让梁旭送菜已经是莫大的慈悲。
“不识好人心。”
晏竖尔抛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教室,不知是说给兄弟俩还是说给梁旭。
他可不耐烦玩什么指责小游戏,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神秘抓挠声来源的防空洞。根据俞会提供的地图,防空洞入口大概在教学楼西北角附近。
西北角应该有座小花园。他搜索着脑海中记忆,按地图找去,果然有个花园。
现在六月份接近七月份的天气,降雨量增加树木长势大好,枝叶葱郁。不知多久没修剪的野草茂盛生长,侵占铺设道路淹没到小腿处。
花园并不大只是浓雾遮挡住视线,伸手不见五指,饶是晏竖尔也得进度缓慢地搜寻,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花园中。
浓雾中透出几处人形模样,那是……
晏竖尔闭眼,再睁开眼时右眼完全呈现幽绿色,将那人形看个清楚——是雕塑群。
站、坐、走、跑、趴各种姿势应有尽有,只是每个雕塑都透着些许古怪。
他脚步顿了下,还是走得更近些,近到两三米的距离终于明白雕塑为何古怪。
是蜡。
这不是雕塑而是,蜡像。
白蜡灌注的雕塑栩栩如生,从发丝到指节,每一个弧线无不最大程度的展示着人物惊慌恐惧与无助的情绪。可惜脸部已经因温度而发软坍塌,看不清表情,实在败笔。
“融化?”
s市7月平均气温32c,蜡融点在48c。
晏竖尔手抵住右眼,片刻后拿看幽绿瞳色褪去,黑眸中一片了然。
他已经明白了。
第12章 济川中学(12)
蜡像表面最上层的蜡液柔软湿滑。
晏竖尔指尖微动,袖口处滑出一抹亮光,赫然是柄银制短刀。
短刀长约一个手掌,开了刃,边缘锋利无比,切割蜡像轻而易举。
他割下为首蜡像一根手指装进密封袋中,猩白蜡指在透明袋挤压下微微变形,糊在袋上,晏竖尔定定看了片刻,将它放在贴近心口的口袋中。
蜡像群后,是一片嶙峋的山石造景,他在里面绕了绕发现一处低矮山石黑黝黝分外可疑,走近才发现是个被土壤埋进一半的洞口。
四方洞穴虽然粗糙,但显然是人为开凿,一道铁门竖在洞口,道道生锈铁栏杆昭示着年代久远。
找到了。
晏竖尔矮下身查看,栏杆上几处锈迹脱落痕迹严重,是生刮硬蹭下来的,也就是说有人来过这里。
目光一顿,是谁,他心中明了。
试着推了下铁门是向里开的,但铁门锁住,又缠绕了铁链死死地将门和门框固定在一起,只能勉强推开一丝供老鼠之类通过的缝隙。
需要钥匙或者工具。
晏竖尔起身,手指摩擦过刀柄,银太软了没办法切断铁,倒是有个不错的替代……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斜背着长刀的身影。
*
“阿嚏!”
天台上风太大,飞鸟打了个喷嚏,一头撞上站在前方的俞会背部。
“呃!”俞会防不胜防,险些被亲哥一头撞出去。
他们现在和梁旭僵持在天台上,梁旭看完这幅画后情绪很激动,仿佛是有了应激反应,他似乎极度抗拒看见那座雕像。
晏竖尔走后,他也立刻离开教室,像是鬼迷心窍般直直冲上天台,俞会叫都叫不住。
飞鸟想拉住他,反被对着心窝揍了一拳。
前者想挡已经来不及了,梁旭出拳快如闪电只见残影。
梁旭多日未进水米,且不说速度,力气应当也大不到哪儿去,那一拳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肉贴肉的一瞬间,心脏骤停的痛感恐慌感齐齐涌上心头,“咔嚓”,一声闷响,惊痛之下,飞鸟趔趄着跪地不起。
他肋骨——大概是断了,好痛!
“哥!”
俞会去扶他,余光却瞥见梁旭手脚并用姿态非人地顺着楼梯爬去天台。
惊恐瞬息之间遍布大脑沟壑,俞会嗅到恐怖阴影在梁旭身上发酵,化作难闻刺鼻的气味侵蚀填充着那具皮囊。
【周青】在那具躯壳里……吗?
来不及多想,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冲向天台。
梁旭就在天台,他翻过了边缘铁丝网栅栏,一只手紧紧握住栅栏不放,另外半个身子则摇摇欲坠地挂在外面。
“梁旭!”飞鸟捂着痛感不断胸口,呼唤道,“清醒一点,你看看你在哪?!”
后者不为所动,目光呆滞空洞地盯着楼下,而这个位置对着楼下的,正是那双手向上的捧书雕像。
见梁旭没有动静,俞会侧头与梁旭低语道,“这样先……不行再吹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