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像是月满月缺影响着地球潮水,他就如那潮水一般,起起伏伏,时刻被月亮掌控。
  真是种怪异感知啊。他如此想着。
  不知是否是错觉,“月亮”开始散发出微弱光辉,忽明忽灭,引动周围星辰加速旋转。当祂明亮时,星石雀跃欢呼;当祂灰败时,星石沉默以对。
  这是晏竖尔的深层意识,但不完全是晏竖尔的。
  这颗月亮,不,茧房,深深扎根在其中。
  已经近到眼前了,他终于得以拂去眼前障碍看清月亮的真是面目,这是一枚相当圆润的茧,表面布满光华丝线,让祂得以像月亮一样散发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辉。
  鬼使神差地,晏竖尔伸出了手。
  “嘶——”极其细微的撕裂声从茧房内部传来。
  他动作一顿,手还伸出停留在半空。
  “嘶——嘶——嘶——”
  撕裂声却没有停止,愈来愈响,愈来愈清晰,不断有丝线从茧房上脱落,垂掉在地上化成黑色淤泥。茧房的光辉不减反增,如同衰落前的最后一点余温。
  黑影重重,起起伏伏,里面的物不断蠕动着将要破开屏障。
  这是相当惊悚的画面,光华极盛后开始褪去,莫过于肉类植物菌类的腐败,黑色从最底部开始渐渐侵蚀茧房,丝段淅淅沥沥地犹如烂泥般落下。与此同时,半破茧房从各个地方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包。
  像是猎物临到死前的挣扎。
  “……”
  晏竖尔不再犹豫,停在半空中的手径直伸出,直直插入茧房中。
  粘腻,冰冷。
  初感官就是如此,如同在一片滑之又滑的淤泥中抓来抓去,又像是在抓一片烟雾,不知方向,没有目标。
  四处都在落空,就在他想收回时,突然,一只手抵住他掌心。
  那手力道很大,直直将他推出茧房。晏竖尔干脆顺着力道缓缓撤出,仍由那只手裸.露在外。
  手将他推出后,无力地斜垂在茧外。
  白瓷一样的手臂,纤弱,美丽,无力地垂在虚空。想象不出是由从面前硕大黑茧孵化而出,晏竖尔没什么鉴赏能力,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这只手每一个指节,弧线,都透露着无尽美感。
  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脑袋清明一瞬间,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美占据,无数个灵魂歌颂祂,因为各种缘由。而晏竖尔也不过是亿中之一。
  “嘶……”
  茧房已经不堪重负,最后发出一声枯朽的撕裂声,敞开一道足够人出入的缝隙。
  “晏、竖、尔。”祂说。
  透过支离破碎的茧房,晏竖尔对上一双幽绿如深潭水的眸子,如同他过往数次,镜子中反映出的颜色。
  *
  晏竖尔猛地坐起来。
  “你醒了。”戴卯卯坐在他身旁,抬手看看表,“坏消息,你昏迷了。好消息,你只昏迷了30分钟。感觉怎样?”
  “……头疼。我脑袋很空。”
  他低垂着头,单手撑着脑袋,颅内痛意翻腾前所未有的痛。像刀子扎进脑子,持刀人恶劣地搅动着……并且,还带走了什么。
  “嗯……脑震荡会引起失忆,医学上称之为一过性黑蒙,在此期间的记忆人在康复后大概率会忘记。”戴卯卯摩挲着手指,提问,“我是谁,你是谁,我们在哪儿,刚刚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晏竖尔一一作答,流畅无比,末了还不忘补充,“我没失忆。”
  要失忆也不是这种失忆……他陷入沉思,他失去了一段只有自己经历过的记忆。
  眼神微动,晏竖尔随口叉开话题,“飞鸟呢?”
  戴卯卯简单把搬运和探查的事儿说了遍,话音刚落,杂物间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很快,门被敲响,四短一长。
  戴卯卯走过去将门打开,“外面怎么样。”
  “在排查。”飞鸟走进来背靠着门,“摸的差不多了,赌场是圆环结构,外圈有窗户可以看到悬崖峭壁,内圈没窗户,能上来的地方只有相对的两个楼梯。晏竖尔烧了一个,他们想从另一个楼梯上来,不过似乎有点麻烦,自己内讧起来了。我们还能在这儿待一会儿。”
  一口气说完,他这才注意到坐着的晏竖尔,“你醒了?睡眠质量很不错啊。”
  晏竖尔不理会调侃,想起李青睐对黄金面具的评价,当时他口吻中带有明显的贬义,思及此,他道,“赌场中可能有两个不同的势力。”
  他说了李青睐的事儿,却见戴卯卯飞鸟脸色古怪。
  飞鸟抿了抿唇,问道,“李青睐……你知道是哪个青,哪个睐吗?这对我们而言相当重要。”
  从两人神情上看得出,李青睐与他们之前关系匪浅。
  “熟人?拿去看。”
  晏竖尔翻出李青睐给他的那张卡,那张可以去任意服务柜台兑换的卡,卡面为透白玛瑙制作,光带下浮现有漂亮的烫金花纹。
  飞鸟嗯了声,“告诉你也无妨,李青睐是前a级外勤干员组副组长,两年前失踪,由于是非任务阶段没有向上汇报,是以现在也不知他是在哪儿失踪。”
  “实是阴差阳错。”
  戴卯卯接过卡,跟飞鸟头对头看起来,卡面对光照射其中花纹愈发明显。不消半分钟,飞鸟脸色瞬间凝重,“是他。我认识他的字,他没死。”
  语气中带有几分欣喜,又隐隐透着悲怆。
  晏竖尔纠正,“和死也没两样了。”
  变成一滩肉泥,被迫寄生在其他物种的皮里,连意识也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他已经彻底沦为异种,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尚且有一丝人性。
  “喂!”戴卯卯莫名不爽,随后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你说人消失在崩陷场中能有什么好下场呢?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晏竖尔:“所以卡可以还给我了吗?”
  “……”她无语凝噎,抢过卡拍进晏竖尔手里,“你真的很败气氛。”
  后者不为所动,甚至抽空看了眼自己的支票。楼下跟它对视一下,竟划走了他两百筹码,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第41章 赌场【5】
  角落的飞鸟不发一言, 缄默异常。
  戴卯卯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人生无常, 路途叵测。聚聚散散已是平常, 总归要看开的。”
  “唉,”飞鸟呼出一口浊气, “我看的开,只是……有那么一点难过。”
  难过?
  晏竖尔单手叉腰,侧过头看着两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从那一次地震过后, 许多情绪都离他而去。人所为之珍惜的爱,恨, 愁, 嗔,对他来说渐渐扁平化成字符。只剩下作乐情绪在胸腔里以共情为燃料, 发酵沸腾。
  他曾尝试学习,但效果并不显著。
  久而久之, 他便也忘记是什么感受了。
  “……唉。”一声轻渺的叹息从他唇齿间溢出,细微地如同蝴蝶振翅, 转瞬即逝。
  那边飞鸟已经调整好状态,伏地写写画画着什么,晏竖尔看了一眼, 是二楼地图。显然是出发前的准备。
  飞鸟:“此地不宜久留,即便黄金面具与……”他微微一顿, 面色如常, “与李青睐之前有矛盾,但毕竟属于同个组织。早晚都会搜到这儿。”
  “的确。”戴卯卯垂眸沉思,“趁着飞鸟画地图, 干脆来捋一捋逻辑。首先说赌场和六海乐园的关系,目前来说没有书面证据,说明两处有直接关系。我个人理解为两处空间因意外产生折叠,这种情况虽罕见却不是没有。”
  晏竖尔举起手,“异议,赌场将近五成的赌桌在玩猜点数。很难不与六海乐园规则产生联想。”
  百忙之中,飞鸟抬首反驳道,“理由很牵强。”
  “哼,”前者轻蔑一笑,“赌点数是很牵强,倘若加上这个呢?”他手一挥,不知从哪儿摸出几张卡牌,一本册子,一部手机。
  卡牌,册子都是他们见过的,晏竖尔把册子翻到记录图纹的地方,举到两人面前,“眼熟吗?请仔细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
  图案越来越近,近到要贴进眼球里,戴卯卯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脑海里幻灯片般闪过各种画面,最终定格在赌场中央支柱的天平上。
  那金碧辉煌,布满浮雕的天平支柱,上面雕刻满了册子上的花纹。
  “不止哦,”晏竖尔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补充着,“天花板装饰物,楼梯扶手,墙纸花纹……许多不曾留意的角落,一个接一个。哦,还有这个。”
  他解锁手机,最后一格电死死支撑,让他调出照片让戴卯卯看清楚,“蜡烛塔。”
  后者一阵无言。
  戴卯卯忍不住神经质地转动眼珠,搜索这间杂物间里是否也有这样的图纹。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地砖上有蝴蝶,熨烫机上有蜘蛛篆刻,浅奶油色墙纸下方印有兔子。倘若只是元素巧合还好,可偏偏的,这些图纹与册子上记录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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