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彻头彻尾的娇宝宝。
裴空青坐在医院走廊,抽出一根烟刁嘴里,余光又瞄到墙壁上贴着斗大的【禁烟】两个字,没办法,只能咬嘴里尝尝味儿。
屠准吊了两瓶药水,还没醒的意思,那药水大概有点镇静效果,她睡得香,可怜裴空青又是一夜未眠,脸上、身上的丘疹得搽药,得盯着输液瓶换药水,医生还叮嘱他要观察退烧情况,还得防止她睡觉时抓破痘痘,尤其脸上,那么娇嫩的皮肤,一旦破开就是个疤。
她不得恨他一辈子?
裴空青一整天都在赛车场,肾上腺素飙升耗费了大量精力,到后半夜也有点扛不住了,好在药水输完了。神思混沌的时候,突然觉得晏知许往前那么些年,过得应是如履薄冰。
他又觉得好笑,没节操地笑了两声,精神不到两秒,根本不足以改变他眼皮打鼓的现状。
裴空青没办法了,干脆把屠准一只手绑床侧的铁架,另一侧没架子,只能跟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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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睡得很不安稳,裴空青却莫名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才十八岁,正值炽热疯狂的年少,染发、抽烟、喝酒、飙车,怎么野怎么来,沉稳持重的裴家,数代人积压成疾的疯,贯彻在了他一人身上。
他没料想过有人能在疯字上让他吃瘪。
摩托车飙到极限速度时,他觉得自己快要起飞了,心情愉悦到极点,就像御风驰骋在云端的鹰隼,然而路口突然横过来一人,一双黑亮圆溜的大眼睛死盯着他,摊开双臂,一脸倔强地堵道。
碰瓷碰到他身上来了?
那时候的裴空青天不怕、地不怕,毫不介意背上人命。
要怪就怪明亮耀眼的盛夏阳光,突然兴起了尊老爱幼的美德,隔着蔽日的枝丫,放柔了光点挥洒在那女孩身上,生把肉嘟嘟的小脸上两团绯红,渲染成了娇俏的柔云,隐隐泛着金色灿烂的光。
但根本来不及刹车。
裴空青放斜车轮,拖出地面滋啦火星,连人带车一起滚进了道旁的灌木丛。
玩车那么久,翻车是第一次,第一次翻车,他就伤得一点不轻。结实的头盔保了他一命,但胳膊腿都折了,还倒霉催地栽进了一根刚被砍头的灌木老桩,鲜血从小腹涌出来,淌进泥土给花草输送营养。
哪怕这样,硬骨如他也没挤出半滴眼泪。
疼是真的疼啊!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起连声惊叫,蜂拥而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凌乱,焦灼。
他勉强睁开眼去看那个小女孩。
艹!
他明明碰都没碰到她,她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音洪亮又凄惨。
真他妈会演。
裴空青被气笑了,笑着笑着就醒了。
第6章 你看我很像冤种吗?
裴空青支起胳膊,抬手揉揉太阳穴,睡一觉比不睡还累,手腕重得像挂了一坨铁。
哦,对,他差点忘了,不是铁,是挂了手腕,屠准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几秒。
裴空青皱眉:“被我吵醒的?”
“不是。”屠准看了眼病房前面的挂钟,小声说,“醒了有一个小时那么久了。”
她着重强调了“那么”两个字,只要耳朵不聋都能听出不满。
“那怎么不叫醒我?”裴空青当然也不愉快,可看她满脸红点,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同时,又觉得对一个病号不好发脾气。
他低头解绳结。
耳边声音缓慢而委屈:“怕你的起床气。”
裴空青掀起眼皮的同时,绳子解开,他站起身,提上热水壶去打水,屠准动了动手腕,叫住他,又把手腕伸过去:“你还是把我绑上吧!”
裴空青两眼一眯,意味不明地勾唇:“绑上?你有受虐倾向?”
“不是。”屠准老实地眨眨眼,“我痒,想挠,挠破了会留疤。”
裴空青不太想理她:“你几岁了,这点自制力没有?”
“22岁。”
闻言,裴空青忍不住哈出口气。
那么显而易见的讽刺,她故作认真地答,还装模作样地问:“那你多少岁了?”
“二八。”裴空青应该也疯了。
“哦。”屠准收回胳膊,不说话了。
裴空青越看她越像一只耍赖又可怜的小狗,尤其两只黑亮的眼睛,落在绵绵如雪的皮肤上,如今又因小红点,像是雪地里缀满了春色的桃花瓣。
他滚滚喉结:“就忍一会儿。我去打水,等会儿擦药。”
屠准乖乖点头。
高烧不会导致失忆,她当然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裴空青抱她到医院,挂急诊,做检查,喂她吃药,浑浑噩噩中她觉得苦,直接吐到了他掌心,他给她搽药,药膏轻柔地匀到皮肤上,冰冰凉凉的,他还守着她吊点滴,寸步不离……
只是一瓶点滴还没输完,她就睡着了。
萍水相逢,屠准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更不必说此前她对他的态度是那么嚣张跋扈,也真是算得上一个“狗眼看人低”了。
裴空青很快就回来了,一手端了脸盆,一手提着热水壶、洗漱用品、简单几件换洗衣物,包括,成套的内衣裤……
他完全不理会某些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拧了帕子递过来。
热帕子摊平在脸上,温热的湿润感极大的缓解了瘙痒疼痛,但温度很快褪去,帕子被拿开,裴空青放水里又洗了洗,叠成方块凑过来,弯着腰,给她擦残留在皮肤上的药膏。
先是胳膊,然后是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才轮到脸。
她看着他的眼睛。
很漂亮的一双丹凤眼,一点清正,一点威严,很多蛊惑,还有一点,似乎是让额间飘散的白发和雪白睫毛渲染出来的江湖气,张扬的荷尔蒙糅杂着醇烈烟草味,这味道其实并不难闻。
心情莫名复杂,加上两人之间没话题可聊,氛围有点尴尬。
屠准犹豫一下,没话找话:“你看着我的脸不觉得恶心吗?”
裴空青撩开白睫,视线落到她的眼睛上,好笑地说:“那不然你以为我的毛为什么竖着?”
屠准这才注意到他的胳膊,鼓着密密麻麻的小包包,上面细细软软的短绒毛,果然是竖起来的。
话题又聊死了。
裴空青没有半点想要安慰她的意思,帕子扔进水里,还溅起一圈水花,他拧开药膏盖子,挤到棉签上,又弯腰下来。
那么近的距离,温热的呼吸肆无忌惮地拍在屠准的眼皮上,脸上,嘴唇上。
她屏住呼吸,不敢喘气了。
搽药的动作停下来,裴空青捏着棉签棒举在半空,面无表情地碰了碰唇:“你脸红什么?”
屠准耳根一烫,伸手抢过棉签棒,羞愤地说:“我自己来!”
“随便。”裴空青坐回凳子上,还好心地把药膏递过去,然后抱着胳膊翘了二郎腿,一脸无所谓地盯着她。
“搽啊!”他懒洋洋地催促着。
没有镜子,屠准也不想去摸那些小红点,更不可能像抹面霜一样抹药,所以拿着棉签棒无处下手,最后咬咬唇,又把棉签棒还给他。
“你别离我那么近。”她撇开脸落下这么句带点嫌弃意味的话。
耳边,棉签棒“啪”的一声脆响,在裴空青的指尖断成两截,他沉默了一会儿,取出一根新的,挤上药膏,果然离她远远的。
语气中同样带着嫌弃:“你对救命恩人究竟能不能有点礼貌了?”
“才不是!”屠准像急得炸毛跳墙的狗,脱口而出:“你长那么好看,离那么近谁受到了啊?”
意识到自己说了何等恐怖的话,屠准恨死自己的口无遮拦。
短暂的宁静。
裴空青微微蹙眉,好似在思考这句话在当前语境下的内涵和逻辑,以及它到底是褒义多一点,还是贬义多一点。
屠准被他盯得尴尬指数爆表,干脆破罐子破摔:“怎么了,你看着我干嘛?夸你还有错了?你就是长得好看啊,你没有自知之明吗?你女朋友不夸你的吗?”
裴空青愣了下,随即低头一笑,嗓音烟熏一般,慢条斯理的,恍若回音:“有女朋友还能把你带回家?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不做人?”
屠准:“……”
他重新俯身下来,坦荡地与她对视,幽静眼波淡而浮沉,棉签在每处瘙痒画圈,酥酥麻麻的,又冰凉,还有薄荷的清香。
白色显黑,但他黑得很坦率,很野性,又很潇洒。
屠准呼吸一滞,弯着十指嵌进柔软的床褥。
一个和晏知许截然不同的男人,落魄又厌世的男人,硬骨但温柔的男人,桀骜却心软的男人,好像一件锋利的武器,最适合用来打破准则。
她开始盘算某种计划。
裴空青托起她的手,准备继续胳膊上的工程。
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肌肤相触间,除了属于男人的坚硬骨骼,还有细微摩挲下,糙感明显的厚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