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嘶,顾溱这老狐狸还真是贼心不死——
  “我的问题让你很不开心吗?”
  医生的笑维持不住了,就像她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正在变化那样:那已渐渐消散的鸢尾花香。记忆中的女孩渐渐被撕裂成了两种模样,那双曾像雨水一样朦胧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轻盈、那份曾像蝴蝶一样柔软的骨骼不知何时变得坚硬……为什么,亲爱的。为什么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长出另一副骨骼?为什么要擅自疏远那样离不开你的我?
  别用泪水筑起黑石头的城与河。向我诉说你的不安吧,交换那些隐忍不发的故事吧,虔诚倾听对方的独白吧,我——
  “我真的真的、很在意小楚啊。”
  女孩顿住,再次望过去的视线带了几分惊疑:“你说什么呢?”
  不是吧。
  “别对我讲莫名其妙的话……”
  来真的啊!
  第23章 【嗯。你最讨厌我了。】
  纪羽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是她们认识的第二年,云城的秋天依旧冷得通透。二十岁的楚惊蝶穿着条单薄的吊带长裙,风衣内衬传来凛冽的鸢尾花香。
  “完美。”她细细打量着车窗中自己的面容,通红鼻尖上斜散着些暧昧的灯光:“哼哼,我今天要大干一场!”
  后视镜里映出女孩瓷白的锁骨,像两片薄薄的刀。“今天格外漂亮呢。”她握住方向盘看似温和地调侃着,“去见谁?”
  “未婚妻。”
  纪羽眼睫一颤。
  “楚清歌不是想让我们结婚吗?嗤,没门!她迟早得知道玫瑰都是带刺的。”
  医生没忍住笑了出来,借着红灯的空挡打量那张精致的脸。女孩倒也不怯,反倒凑上前来将自己摆到她跟前:“怎么样,好不好看?”
  艳丽纹身匍匐在雪濯的颈侧,往上看去是线条流畅的下颌、婴儿肥消退,五官轮廓明显。妆容不重,颊侧可以看到极淡的纹理和浅痣,让人想起冬日炉火和粉红色初恋——我的初恋。
  她于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振翅蝴蝶般轻盈欢快、却又远比初次相遇时热烈。她很难不多想,她只有尽力咬紧牙齿才能克制住那些生动的渴望:来自脾胃或心脏。可撩动她全部思绪的人只是笑着挑了挑眉,一句“绿灯啦”就让她缴械投降。
  ……一如现在这样。
  只是这样看着你,我就要失掉全部力气了。为什么你从来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呢?她忽地扣住了女孩的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个游移不定的人一样——
  “这些天来,你总是在受伤。”她小心翼翼地、不容抗拒地摩挲对方冰冷的指节:“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受伤的。”
  真脏啊,这些彰显着你曾为了旁人赴汤滔火的痕迹。
  “小楚还记得吗?”
  脏、死、了。
  任务员默了默,状似无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纪羽,莱莱是我的未婚妻。”
  “保护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理所……应当?
  纪羽忽然感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惧。“只是因为责任吗?”她笑容难堪地辩解着,“如果我说——”
  倘若这婚约本就是不是属于你的——
  明明话到了嘴边,她却哽住了。傅洱的控诉犹在脑中回荡着,那一声“爱竟然是这样对一个人赶尽杀绝”魔咒般灼烫着她的双眼:【你有想过这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到底是保护还是私心呢,阿楚。
  纪羽忽然动摇了起来,而迟迟等不到下言的人却早已收拾好东西想要离开。她看起来如此放松,神情愉快,在认真爱……这是她记忆中那个明亮的女孩。是哪怕不被剖空肚腹制成标本、不必灌入福尔马林维系血肉也依旧鲜活的存在。
  “如果我说……”她轻声呢喃着,窗外风声鹤唳,那份炽热滚烫的感情也被席卷入万丈凛冽里——
  “我也在以同样的姿态爱着你呢?”
  风止,意难将息。
  -
  当在浏览器中敲下【异世界存在吗】这几个字时,顾明莱就知道自己完了。
  要命。她心烦意乱地靠在了办公椅上,特殊铃声的响起提醒着她楚惊蝶又开始招惹自己——短短三天而已,手机振动的频率已远超她前二十五年收到过的消息。
  看着屏幕上那一串长短不一的语音,她忽然有些想笑。女孩这几天常常给她发这些东西,无一例外全是【没买到想吃的芝士面包,讨厌你】【睡觉不小心睡过头,讨厌顾明莱】【错过了很漂亮的落日,全世界最讨厌你】……聊天框光荣成为新一届打卡地,楚惊蝶却乐此不疲。
  她当然不会生气,自那场短暂的坦白过后她也知晓了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至于这些看似咒骂实则调情的语音消息?无所谓了。
  所以当【我讨厌你】这四个字端端正正甩过来时,顾明莱皱起了眉毛。冰冷的字符到底不如语音生动,以至于在助理拿着文件神色怪异地走进来时,她仍是没能从那句话上回过神来。
  “合同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
  她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有了。”
  “你去休息吧——”“顾总!”
  顾明莱便抬眸看她。
  “楚小姐托我带句话给您,说今天晚上八点在柏水苑等您,要是没见到人的话,就、就——”
  “就怎样?”“就当您死外边儿了!”
  助理的呼吸都要暂停了,好在老板也没计较什么,只是同往常那样点头应下。这是在控诉自己这几天冷落了她?顾明莱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幼稚鬼……
  屏幕依旧亮着,也不知是误触了哪里,那些一触即燃的语音条就同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如此鲜活而轻盈。
  所以她最后还是笑了笑,第一次按下录音回复了那条文字消息:
  【嗯。你最讨厌我了。】
  -
  【阿楚!】
  当那道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时,楚惊蝶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好不容易和宿主取得联系的系统在空间里上蹿下跳着,激动得数据链都要擦出火星:【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屏蔽了你信号,可急死我了……这几天有人欺负你了吗?】
  欺负?
  看着腕上始终未褪的被绳索磨出来的红痕,任务员冷笑了一声。隐秘而深刻的痛楚一脉一脉从灵魂深处撕开,仿佛一种无声警告。
  “六六啊……”她半倚在床头上,单看这背影,竟让人觉出一种礼貌的悲情:“你有想过从这儿离开吗?”
  不去管那无厘头的任务,不在乎这没天理的剧情。未来是春日草萤还是鬼眼冥域都没关系,是天堂还是地狱也都不惧——
  【可你不会希望自己为此变成一个混蛋的。】
  【阿楚。】六六的声音轻轻的,平静深处的理性令人心惊:【如果这个世界因为一己私欲崩塌了的话,你会难过的。】
  混蛋……吗?
  楚惊蝶叹了口气。腹中翻涌的锥痛像是在控诉她这些天来的饮食有多么糟糕透顶,而望着任务面板上用红字标注的【与顾明莱发生争执】这一剧情,她却痛恨起自己为何不能像个真正的混蛋一样抛却良心。
  顾明莱呀。你难道看不出我想用爱杀死你吗?像我这样的家伙早已无药可救了。你怎么能够容忍软肋的存在呢?哭泣的心脏会被掀开骨头和盔甲的。
  笨蛋。一塌糊涂的笨蛋。和其他笨蛋没有任何分别的笨蛋。我讨厌笨蛋。
  思及至此,楚惊蝶放下了手里的叉子。纪羽那双固执的眼睛又开始在心底跳动了,那句呢喃她其实听见了、都听见了……人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笨蛋呢?你明知道我无法回应这份爱的……
  吱呀。
  女孩一惊,下意识擦干了颊侧泪痕。灼目天光循着空气的纹路徐徐映入眼底,黑暗深处那张曾在梦中勾勒过无数次的面庞豁然清晰——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爱人呐。
  楚惊蝶立时瞪圆了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钟表上的指针,感觉自己的肺腑又开始拧成一团了:“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没到八点——”
  “听说你到处说我死了,所以我过来诈尸一下。”顾明莱不动声色地关上了卧室门,在发觉桌上几乎一点没动的餐盒后皱起了眉毛:“小祖宗,火气挺大?”
  要你管!
  楚惊蝶几乎是立刻起了应激反应。“谁准你进来的?”她勉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又想起顾溱冰冷的威胁来,“死人就老老实实在坟里待着——呃嘶!”
  汹涌的、沉闷的郁烦。将将蓄起的势头就这样被疼痛打散,从胃里涌来、从心脏上泛。她在情绪的海洋里打起了转,于是再怎么虚张声势也只剩下了难堪。
  什么啊。
  “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有胃病这一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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