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干嘛啊到底。”沈新月用力抓了下领口,这人把她弄得毛毛的。
  江有盈二话不讲,弯腰捏了她脚踝,直接按在腿,兜里掏出毛碘伏棉签,掰开一根,给她脚底的伤口消毒。
  脚心触感冰凉,微痒,沈新月双手不自觉攥拳,耸肩,心口蚂蚁在爬。
  “你外婆托我关照你。”她身体偏向一边,额角碎发稍遮挡了眼,烟岚云岫,美得含蓄。
  “非要我安慰的话,水管爆其实是件好事,想想要换成你外婆,老人家大半夜遇见这种事,黑灯瞎火的,要磕哪儿碰哪儿了,事情就大了,现在好,你替她挡灾了。”
  伤口消毒完毕,她鼓腮呼呼吹两下。
  沈新月连呼吸都忘记。
  她继续自顾自讲:“几年前,村里来过几位苦行的僧人,门口化缘,我请他们进来吃饭,他们摇头拒绝,只要了些水和干粮。”
  “我问他们为什么苦行,苦行的意义是什么……”
  江有盈抬起头,阳光穿透树叶洒落她的脸,她眨一下睫,浑身似散发出淡淡辉光,“他们认为,这个世界的苦难是有限的,只要他们多吃些苦,就有人能少受一些苦。那,如果是为你的至亲、挚爱,你才遭受了你曾经遭受的一切,你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第5章
  沈新月不知道苦行僧苦行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文化与传统、信仰与追求,还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但江有盈口中的“挡灾”,确实有安慰到她。
  “如果是外婆遇见热水器坏……”她左右摇头甩开坏想法,“好吧,这次你有理。”
  继而想到什么,小幅度瘪嘴,“所以你帮我消毒,只是因为外婆。”
  路上凑巧碰见把她接回来,替她支付车费,也是因为外婆。
  好吧,其实很合理,不然呢,人家凭什么。
  “也是为我自己。”
  江有盈扔了棉签棒,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把脚拿开,“我见不得血。”
  沈新月这人,没眼力见却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眼下的情况,说是故意为之可能更为准确。
  她脚腕稳稳当当搁在人大腿,“你晕血啊。”
  “不然呢,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你的魅力?”江有盈答她上一句,微倾身,皮笑肉不笑,唇边嘲讽意味浓烈。
  “怕血啊,晕血?那你来月经的时候怎么办?”沈新月真诚发问。
  惊奇她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江有盈也是很久没遇见这么逗乐的姑娘了。
  “我要是告诉你,我杀过人呢?”说话笑眯眯的,一看就憋着坏。
  “你怕血还杀人?你想吓唬我也编得像一点。”沈新月不以为意。
  “就是因为杀过人才怕血。”江有盈手搭在她脚,细细摩挲着脚背那一小块温软的皮肤。
  手并不细腻,乡下做活女人的手,糙得很,掌根、指腹俱覆有薄茧。
  她朝前倾,音色低沉蛊惑,“现在什么感觉?”
  莫名呼吸发烫,太近,微苦带甜的柚子花香在她身上,苦味更多。
  沈新月忘了躲避,如实回答道:“痒,还有热。”
  “是血。”她在人耳畔低语,“人血的那种热,杀过人的手,现在正握着你的脚呢。”
  是吗?
  沈新月歪了下脑袋,忍不住笑,手掌贴在她额头,“也没发烧呀——”
  “你不信呐。”江有盈指腹快速擦过她唇角,搭配不合时宜的宠溺表情。
  沈新月彻底绷不住了,收回脚胡乱套上拖鞋,跳开几步,“你好中二!”
  翘脚,手撑在膝,江有盈托腮,“害羞还是害怕。”
  “害怕!”沈新月大声说:“你发病了!直女病!”
  故意靠那么近,摸人家屁股,脚和嘴,对人家耳朵吹气,真是道德败坏!
  “欸——”江有盈手指点额,快速撩了下额发,“你都不问问我,就随便把我归类了,不是吹牛,女子监狱里,我这种类型可受欢迎,很多人追我呢。”
  “那你怎么出来了?”
  这人鬼话连篇,沈新月半个字都不信。
  “那是监狱,你以为是你外婆家啊,牢坐满就出来了呗。”
  江有盈还关心她,“你不吹吹头发,当心感冒。”
  沈新月更不当回事,“你才多大,你几岁杀的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江有盈歪了下头,回忆,“十五六岁。”
  “你干嘛杀人。”沈新月继续问。
  “因为他该杀。”江有盈答。
  “ta是男的女的?你的谁?做了什么坏事?”沈新月又问。
  默认她是正义一方。
  确实有被取悦到,江有盈笑容更大,却摇摇头不再答,“我真告诉你了,你晚上会做噩梦的。”
  “编不下去了吧,哼哼。”沈新月扭身进了卫生间,“我吹头发。”
  洗澡、吹发以及蹲坑,三大项,很适合用来沉静思考。
  在过去,关于人际、事业许多方案的萌发及推进,她都依赖此类生活中的短暂平静来进行头脑风暴。
  但这次,沈新月一颗脑袋颠过来,倒过去,脑浆都摇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具体在想些什么,她更是说不清楚。
  按下风筒开关,噪声罢,将长发勾至耳后,露出一边红红的耳廓,某人淡粉颜色的一双薄唇,连带那张素白微瑕的脸诡异浮现在镜中。
  似乎正贴着她耳根说话。
  ——“小妹妹,想什么呢。”
  “微瑕”并不是个贬义词,那正造就了她的独一无二。沈新月认为,大多时候,“完美”太过无趣了。
  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此时就不一一赘述。
  沈新月吹干头发出来,院中寂寂,人已经走了,吃空的碗筷也不见。这人神出鬼没的。
  树下站几秒,打个哈欠,吃完面感觉开始升碳,沈新月对着空气大喊:“那我回去睡觉了。”
  无人应答,她挥手再见,转身离开。
  她的小房间外婆一早就打理好,这时直接掀开被子钻进去。
  不是城里人惯用的乳胶床垫,棉花褥子老床单极为亲肤,往上一躺,浑身骨头都卸了力气,舒服得直让人叹气。
  老房子窗户小,屋里暗,也没窗帘,沈新月拿脱下来的衬衫盖着脸,闻到上面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味道,脸发烫。
  她想把衣服掀开,只是想而已,半天没动弹。
  隔壁真没品,明知道她喜欢女生还故意搞一堆暧昧动作,弄得人心痒痒。
  沈新月躺了会儿,睡不着,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她的律师朋友发消息。
  [杀人判几年。]
  对面丢来一串问号。
  [这事儿我可平不了。]
  沈新月正打字,朋友着急了。
  [你又干嘛?]
  [别冲动啊,钱慢慢还就是。]
  [现在房子已经挂法拍,那地段好,不愁卖。]
  [卖了多少能平些债,可千万别做傻事。]
  [不是都回老家了?先休息阵子再另做打算嘛,我们说好的!]
  [好的,不杀了。]
  沈新月回复,说困了先睡。
  [好好好,赶紧睡,睡眠不足确实比较容易产生暴躁情绪。]
  对方发了个摸头表情。
  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沈新月扯来衬衫盖脸。
  这一觉睡得沉沉,也没做梦,自然醒来,鼻尖萦绕不知何处飘来的爆炒香气,沈新月一个鲤鱼打挺弹起。
  脚底伤口结痂,行走时些微痛感,可以忽略不计,欢快蹦至楼下,她双手朝天伸个大大的懒腰。
  院里有根晾衣绳,一头拴在围墙指粗的大铁钉,一头系在树干,绳子上是她脱下来扔堂屋里的脏衣服,风里晃荡,空气中有清新的洗涤剂香气。
  “我说我睡醒起来洗呢。”沈新月急奔向厨房,“不是手洗的吧?”
  “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妈买那洗衣机大几千块钱,我不用留着等它给我下蛋呐!”外婆没好气。
  “我在网上看,有些老人是那样,不习惯享福,什么都亲力亲为。”
  沈新月厨房里转一圈,灶台冷清,唯有米香,她袖子一撸,“我醒得还真是时候,看我来大展身手。”
  “展你个头。”外婆拔了电饭煲开关,“端去隔壁,江师傅家吃。”
  回头又嘟囔,“科技为人方便,放着好好的机器不用,累坏了躺医院,几大万搭进去,岂不是蠢。”
  又是江师傅。
  “还得是我外婆,外婆真了不起。”
  沈新月顺道拿上碗筷,“咱这是跟江师傅搭伙过日子了?”
  “欸欸——”她压低嗓,胳膊肘捅,“打听个事情,这位江师傅现在住在陈阿婆家,那陈婆一家去哪里了?”
  “你陈阿婆在市里带小孩,小孩上初一了,至于……”
  外婆把碗筷接过来,转身又回头,胳膊肘捅回去,“你以后少在她面前提李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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