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应该可以称之为盛会吧,屠戮、虐杀的盛会。红黄纸片如断肢碎肉铺得满地,血跟眼泪的温度相同,痛苦的哀嚎和濒死前的
  悲鸣本质上没有区别,是身体在发出求救信号。
  那满目狼藉不正如她所愿吗?现在装什么深情可怜。
  房门关闭,“砰——”,江有盈听见胸腔传来轰然崩裂声。
  僵硬挪步,她伸手抓握住飘飞的纱帐,微凉触感从指缝溜走,掌心空空,是握不住的月光。
  床笠边角扯拽留下的褶皱,是风暴席卷后唯一能证明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沈新月最后一次为她整理房间。
  蝉鸣陡然变得尖锐,江有盈踉跄跌坐在床沿,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毫无保留,即使被掌掴,被推离,仍哭喊着奔向她。一颗热烈而纯真的心。
  沈新月并非铜浇铁铸,无坚不摧,那油煎火烤的痛,她终于能共情。
  可惜一切太迟。
  此后,与她的每一次相见,目光无意识的追随,都折返为刀。
  一场浩大而漫长的凌迟开始。
  啤酒鸭好吃吗?江有盈尝不出来,她口中满是苦涩。
  整夜,她翻来覆去想,假若她也学人跪地哭喊求和,沈新月是否会回心转意。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
  江有盈一遍遍问自己,眼下的局面不正是你心中所求。
  她以为是解脱,却被困更窄的囚笼,沉没更深的沼泽。
  痛苦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沈新月毫无所知,她只看到江有盈始终一贯的漠然孤傲。
  沈新月承认自己还没完全放下,她没那本事,桌面文件鼠标右键删除还能在回收站找回,何况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但她不会再试图靠近,无关自尊,她丢脸的事还少了?
  是累了,倦了,也是真的意识到,江有盈并没那么喜欢她。爱是相互的,她死缠烂打没有意义,招人烦。
  她从来不会让喜欢的人伤心痛苦,她不忍心拒绝任何人,“大胖小子”事件被朋友们调侃至今,可那又怎样,沈新月无愧于心,她没对不起任何人。
  至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是否在往后漫长岁月中偶然一个瞬间想起她,心中有些微的自责和懊悔,都跟她没关系。
  小时候看《西游记》,沈新月不懂为啥师徒四人非要取经,到底啥是经啊!现在她懂了,人活着就是不停在闯关渡劫,精彩剧集并不是他们最后取得真经,而是一路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还有美女。
  我爱过她,爱是真,我们互相陪伴的日子是真,这就够了。
  所以,当她们再次见面,沈新月反倒比从前更加豁达,平和。
  只是不想再跟江有盈同桌吃饭了,啤酒鸭多好吃啊,她面无表情,搞得人家毫无成就感。
  这种提供不了一点情绪价值的恋人,跑就跑呗,没啥损失。
  沈新月早起喂鸡,顺道摘了几根小葱洗净切段,昨晚剩的啤酒鸭拌面条吃。
  这季节天亮得早,还不到六点,外婆没起,沈新月昨晚跟她打过招呼,留了两人份的小葱在案板,吃完嘴一抹,拿上塑胶衣准备出门。
  她昨天去荷塘看过,最近老下雨,水还挺深,现在不确定是划船方便还是下水更方便,反正两手准备,免得到时候来回跑。
  刚出院门,青石巷冷不丁撞上个人,手里拿块抹布,正弯腰擦拭电三轮车身。
  沈新月哑了半秒才开口打招呼。
  “早……”
  江有盈直起身,“你也早。”
  车身已擦拭干净,说明她很早就起床开始忙活,那得多早,五点?四点?
  沈新月下意识张嘴要问,又自顾摇头,手往身后指一下,“厨房里我切了葱,你要吃面的话就直接……”
  她想起昨晚,饭桌边,江有盈面无表情好像在嚼土。
  “反正我是剩菜拌面,我觉得挺好吃,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弄吧。”
  “啤酒鸭很好吃。”江有盈手抚在车后斗挡板,缓撑起酸麻的腰,近来严重缺乏睡眠,面色憔悴,眉间隐隐痛楚。
  沈新月看她表情,扯了下嘴角,“一点没看出来。”
  她不愿多留,“我要摘花,先走了。”
  “我跟……”
  江有盈攥着抹布小跑几步,“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新月回头。
  她指向电三轮,“我开车送你过去。”
  车上还放了几个塑料框,应该也是往年装荷花用的,沈新月想了想点头,返回车边把塑胶衣和剪刀放进后车斗。
  江有盈快速坐到驾驶位,紧盯后视镜。很快,她看到镜中,自己一张脸迅速由红转白。
  车身一沉,摇晃几下。
  沈新月爬到后车斗,坐在给荷花遮阴的帆布垫子上,“我好了。”
  江有盈不免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她记得是立春那天,沈新月第一次坐她的电三轮,她曾经告诫说“保持距离,不要喜欢上我”。
  跟上次一样,沈新月乖乖遵守。
  不,不一样了,这次沈新月主动选择远离她。
  “你可以坐到前面来。”微偏过脸,江有盈强力克制着颤抖的声线。
  “不用了,我喜欢坐在后面。”沈新月拒绝得干脆。
  没补充,比如我喜欢看天,看风景在两边倒退,很有趣。
  解释那么多干嘛,江有盈都无所谓她是否伤心难过,她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感受。
  ——“我就是不想跟你靠那么近,是的,随便你怎么想。”
  沈新月拿出手机,早上拍了吃的面条,现在准备拍摄家外面这条小巷,以及去荷塘的那条路。
  不再多言,江有盈启动车子。
  她以前总嫌弃沈新月黏人,一米缩短到半米,半米缩短至肌肤相贴,非得靠着,挽着,牵着,还发愁说夏天怎么办,好热。
  夏天到了,她们却分开了,沈新月没让她心烦,主动躲得远远,拒绝她的帮助,自己去鸭棚把小船拖出来。
  “我要拍摄,想想还是坐船比较方便,采来的荷花放在船上,拍全景也漂亮。”
  江有盈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讪讪收回,揣进裤兜,在她身边沉默。
  杜绝所有肢体接触,免得人家误会她死缠烂打,目光也不再为其停留,一点小事就二傻子似的故意停在那,挤眉弄眼等人来看笑话。
  沈新月推船入水,很简单的事情,她可以做好的。
  还很开心,她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一颗心真正为自己跳动,感到喜悦,前所未有的丰满和畅。
  现在回想,从前的自己可真是个小丑,还学狗叫,喊姐姐。
  贱死了,怎么说得出口。
  人在经历重大挫折或失败时,会下意识为自己寻找一个心灵的依托,如果此时恰好有人出现在身边,提供帮助,而对方本身也足够优秀,爱情自然而然发生。
  不绝对,大概率吧,是她自己的体会。
  自卑,不安,担心江有盈觉得她是个只会索取的软饭女,沈新月坦白过,这份爱包含了崇拜和敬仰,慕强是生物本能。
  但爱是相互的,沈新月也说过很多次,愿意了解她,回馈她,渴望彼此做到真正的敞开心扉。
  爱不就这回事,你爱我,我爱你。
  你不爱我,就拉倒。
  或许,是她身上并不具备对方迷恋的优秀品质。
  所以被甩,伤人的话像飞镖乱扔,才不管扎哪儿。
  然后呢?经历过这些,沈新月想明白一个道理——谁也靠不住。
  真正能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只有自己。
  她现在很好,内心富足安宁,做到了真正的自洽,她不再把生的希望寄托到任何人身上。
  感谢外婆,感谢妈妈,感谢江启明,这期间向她提供的种种帮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江有盈,沈新月同样感激她,只是不再爱她。
  最后一捆荷花码齐,油帆布覆盖,沈新月走到前面电三轮驾驶位。
  江有盈立即挪让出更多位置。
  沈新月摇头,“今天麻烦你最后一次,下午回来,我去停车坝练练,以后就自己开车去镇上了。”
  三轮简单,油门一拧就走了,小孩姐都能开。
  沈新月是以前完全没开过,有点胆小,也没啥独自出门的机会才一拖再拖。
  江有盈不置可否,一脸面瘫脸情绪难辨。
  沈新月也懒得去猜,返回后车斗。
  车上那个小蒲团不见了,油帆布用来盖荷花,她屁股直贴车底铁皮,这一路,也不知江有盈是存心报复,还是真因为没了缓冲,到镇上快递站,屁股快颠点八瓣。
  沈新月一瘸一拐下车,扶着车栏揉屁股,想到回去还得经历这么一遭,后悔了。
  荷花发冷链,订单上的数量不能少,包邮的不包损,包损的不包邮,买方有花店老板,制香师,还有高档餐厅经理等。荷花有很多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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