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基本上全都是吴慎终的战友,还有些是他常年捐助的几个退伍军人福利站的工作人员和受益者,他们都是从天南海北赶来,只为了送他一程。
他曾经的班长为他念了长长的两页悼词,几番哽咽,要稳定情绪才能继续读下去,在场的人无不垂目落泪。
到最后,白洋拿着吴慎终笔记本里的那页纸,轻轻走上去,站在了话筒前。
她穿着一身长到脚踝的黑色礼裙,头发盘起,戴了一顶黑色的圆顶礼帽,前面有黑色的网纱,盖住了她半张苍白的脸。
唯一的浅色,就是她胸前佩戴的那朵铃兰胸花,她一夜夜的不睡觉,做了好几朵,分给了田金宝和邱博他们。
她看着手中的纸,纸页边缘已经变得毛躁,因为反复折叠,折痕的地方都已经有些开裂了,上面的话也不是很通顺,反复涂抹修改过好几次,笔迹的颜色也不同,看样子他常常会把这张纸拿出来修改。
白洋抬头,隔着黑纱看向下面的人群,每个人都红着眼一脸悲伤,田金宝的眼泪不停地涌出,在她黑色的衬衫上留下了濡湿的痕迹,邱博和郎鹤还算克制,也是面色憔悴,郑雨别正擦掉脸上的眼泪,陈星灿没能到场,她想他清醒以后一定会觉得很遗憾吧。
然后她看到了人群最后头的祁昂,对方瘦了好多,脸颊凹陷,眼神枯槁,沧桑又疲惫,一向注意仪表的他身上黑色的西装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从飞机上下来就赶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白洋看着这样的他竟然有种报复般的痛快感。
她再次垂眸,“我手中的纸,夹在阿终的笔记本里,可以算作是他的遗书,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虽然我没有资格,但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就让我来念这些话吧。”
“如果有一天,我的朋友看到这张纸,说明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无父无母,靠着战友和朋友苟活今日,孑然一身,无所牵挂,不要为我悲伤,我死在岗位是我所愿,请战友和朋友多多保重,继续前行。”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像吴慎终一样,寡言沉默,但忠实可靠。
下面还有一段话,是写给白洋的,她没有念出来。
“我的财产请我的朋友白洋代我处理,平均分成五份,四份捐赠给我一直捐赠的退伍军人福利站,一份给我的继母和继妹,虽然我和她们没有感情,至少让我代我去世的父亲最后照顾她们一次,我书柜里所有的书都送给白洋,希望她能得以窥见其他不同的世界,剩下的东西由白洋自由处理。”
她重新收好纸,抬起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哽咽,“阿终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今日他暂时离开,日后我们必将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白洋是一个理科生,如果不学理科,她也会去学历史,都是基于事实和科学的,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希望死亡的人能够去往的世界真正存在,有一天她在那个世界见到阿终,会和他说对不起和谢谢。
告别会结束,来宾一个个上前,在桌上献上进馆的时候从工作人员那里领到的鲜花,几支被白色轻纱包装好的铃兰,清冷纯洁,好像铺满了吴慎终去时的路。
祁昂和曹文光也上前来献了花,他捧着一大束白色百合,放下花后,他走到白洋面前,声音就像是在砂纸上摩擦过,“抱歉,我不知道他喜欢铃兰……”
白洋的脸隐藏在帽檐下,“没关系,只是心意。”
祁昂自己带了一束花过来,好歹心意到了。
“洋洋,我们谈谈好吗?”
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离开的时候,云港还算是春天,现在依然是夏天模样了,短暂的春天一瞬而逝,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是之前,白洋一定会像一只小鸟一样飞进他怀里,他们会拥抱接吻,不错眼地看着彼此,亲昵地贴在一起,缠绵缱绻。
可现在,他们之间明明连争吵都没有,却变得极其陌生,隔阂仿佛深不见底的天堑,他站在这边,看不清对岸白洋的表情和身影。
白洋没有拒绝,这种事她从来不会逃避,她早晚是要和祁昂谈一谈的,“好,等我处理完阿终的事情。”
祁昂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还是点点头,“那我等你。”
他话刚说完,白洋就转身离开了,交代负责的人招待前来吊唁的人去酒店吃饭,她要等吴慎终的遗体火化。
她静静地坐在火化室外面黑色的长椅上等待,祁昂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却没有上前和她说话。
两个小时后,一身黑色衣服的女性工作人员走过来,“白小姐,骨灰是您亲自收殓还是我们帮您?”
白洋站起身,迟疑了一下,“麻烦你们了。”
工作人员体贴地点点头,“好,请您稍等。”
白洋没有重新坐下,看着火化室的门,就那么又等了几十分钟,工作人员抱着一个形似花苞的白玉骨灰坛走了出来,恭敬地交给白洋,“白小姐,节哀顺变。”
“谢谢。”白洋接过骨灰坛,对着工作人员颔首致意,转身离开。
邱博小两口和郑雨别去酒店帮忙招待宾客了,田金宝在车前,抱着被黑布包裹好的吴慎终的遗照和牌位等着。
车子载着她们往艺志轩走,祁昂的车默默跟在后头。
白洋进门,换了身家居服,把吴慎终的遗照牌位和骨灰坛布置好后,开始淘洗抹布,给吴慎终的房间做大扫除。
吴慎终的房间可以说是这个家里最干净整齐的地方,之前是白洋的书房,只放了两组书柜和半面墙的展示柜,还有一套书桌椅,后来吴慎终搬进来,又在窗户那边加了一张床。
除了那张床,这个房间和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白洋看过又随便塞进去的书被从大到小排得整整齐齐,空出
来的地方又放了一些吴慎终的书,好像这就是他除了工作以外唯一的消遣和爱好。
虽然房间不染纤尘,就连被子吴慎终都按习惯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但白洋还是爬高上低,把所有边边角角全都擦洗了一遍,她没干过这样的活,动作生疏又别扭,但也不停下来,就那么捏着抹布来来回回地擦,连地板都没放过,跪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擦。
田金宝本来想劝两句,但她知道,这不过是白洋在发泄自己内心的愧疚与悔恨,最后什么也没说,拿了毛巾过来和她一起收拾。
最后两个人累得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也终于体会了那种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从生命中消失的空落感。
白洋坐起身,挽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我出去一趟。”
田金宝不放心她,“干什么?”
“去见祁昂,他还在楼下等着。”
田金宝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也猜到肯定和祁昂有点关系,只能看着她走出了门。
祁昂的车就停在白洋家楼下,他靠在车上一直等,两三个小时都没怎么动,好像一座石化的雕塑,等看到穿着拖鞋和家居服,头发在脑后散乱随意地绕着的白洋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却没有轻松一点,反而更揪紧。
“洋洋……”他往前迎了两步。
白洋看了他一眼,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樟树,“那个人找到了吗?”
祁昂知道她已经基本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摇摇头,“没有,我让人找到了你爸对外的汇款记录,几乎把对方所有去过的国家都找了一遍,那个人很狡猾,我每次都落后一步。”
白洋没有偏袒任何人,“应该是我爸给他透露了消息,所以他早就跑了。”
“嗯。”祁昂也猜到了,“他派陈星灿过去,要么是把人带到自己的势力保护并藏起来,要么就是……”
“杀人灭口。”白洋接话,她已经想到了,白延陆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而陈星灿也是会听白延陆的话去做这种事的。
祁昂没说话,既然白洋自己都能猜到,那不需要他在这里做一个恶意揣测她父亲的人。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个人被你找到吗?”这是白洋最大的疑惑,就算当年白延陆帮那个人逃命,离开国内去了欧洲,都已经过了二十年了,真的有必要提防惧怕到这种程度吗?
祁昂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但不能百分百确认,所以依然是沉默。
白洋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蓝钻戒指,自从祁昂向她求婚的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把它拿下来过,可现在,好像也没有能够继续戴下去的理由了。
她轻轻摸上戒指,像是留恋一般抚过,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捏住银白色的戒圈,轻轻往下拿。
手被祁昂一把攥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然后是祁昂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不行,洋洋,我不同意。”
第88章
白小姐,分开或许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