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灾难来得很快,在无限的慌乱中,像是停留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终于销匿于突然变得恐怖的夜空。唯一一次爆炸带来的烧焦味弥漫在空气里,本就等候在周围的救护车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迎接新年变成了大难不死,所有幸存的人都在互相搀扶着仓皇离开。
骆雪终于跑到司君身边,也终于等到了他低下头。可他满眼血丝,脸上苍白得吓人,红色的头发被风吹乱,就这么潦草地拂在他的额前。
“你……”她被他的样子吓到,声音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你怎么了?”
司君仍是一动未动,甚至,他们的身体明明只差了很小的一个角度,他都没有将身子转向骆雪。他只是将脑袋微微转了转,像是要确认骆雪平安无事。
“没受伤吧?”他的声音很轻,与四周格格不入。
骆雪摇摇头,慌乱的人群中,她再次朝他靠近了一点,这一次,像是害怕他会就这样离开一样,她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他的手。
她不知道他究竟消耗了多少法力,可刚才那些火球几乎是成千上万,到后来密集得像雨点一样砸下来,而天又那么高,世界又那么大……可刚刚他只有一个人。
他的手竟比自己还凉,仿佛已经失去了血液的流动,也散掉了所有温度。
骆雪的眼底开始发热,可她此刻完全察觉不到。她只感觉到他回握住了自己的手,以并不大的力道。
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中,骆雪看到他扯出了一个很艰难的笑。
“那么,可能需要你扶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真的很长哦,后面写得很爽。
第21章
神明
这么长时间以来,家里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人。
劝考老儿和麦麦是最先赶到的,他们神色凝重,进门后甚至来不及跟骆雪说一句话,便直奔司君的卧室。约莫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沈迦也带着一个青年模样的医生来了。
周围的人在进进出出,床上的人却始终很安静。这感觉很熟悉,骆雪垂眸回忆了一会儿,才想到,父亲病重的时候,病房里就是这样的场景。
在这之前,骆雪觉得司君屋里这张大床更像是一件毫无作用的装饰物,她甚至为此感到可惜,觉得看上去这么贵的一张床就这样摆在这,实在是浪费。而如今当他真的失去意识躺在上面,骆雪却宁愿这张床只是装饰。
站在他的床角处,骆雪的耳边时不时响起其他人低声却急促的交谈,她一直都能听到他们说的话,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从他在广场上倒在自己肩上的那一瞬间开始,她的胸腔便闷痛得厉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世界忽然变得很窄,她好像只能看到他苍白的脸,听懂他微弱的呼吸。
她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着,直到医生说要实施法术,不能有人类在场。
在楼梯上坐下后,手机上收到了安静蕊询问司君情况的消息,骆雪没回,就这么攥着手机,将头抵在膝上,安静地坐着。她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可做了几个深呼吸,都起不到任何作用。正心乱的时候,劝考老儿从卧室出来,骆雪连忙扶着墙站起,向他询问情况。
劝考老儿却表情沉重地摇摇头,朝骆雪做了个向下走的手势。
两人到客厅里坐下,骆雪有些急切地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红色?”
方才坐在楼梯上时,骆雪已经想了很多,她发现她有太多的事情理不清,更把握不住。比如司君的头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变成红色,再比如,明明司君曾经跟她说世界末日不会这么快来,可今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劝考老儿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声,说道:“那是他……生命的象征。”
生命的象征?
骆雪不解,但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其实,司君的头发原本是黑色的,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的头发会慢慢趋近于红色。若是完全变成红色,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骆雪的瞳孔一震,不敢相信般张了张嘴:“可他现在……”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夜幕下那骇人的颜色,一时间,她如同丧失思考能力,脑袋里先是变成了一片空白,随后,就只剩了一个问题。
一个可怕的问题。
她不敢把这问题问出来,也不想问,便无尽地沉默下去。
很久以后,骆雪从一旁拽了个抱枕过来,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有力气继续坐在这里,继续这场谈话。
“他不是说,在岛上可以恢复得很快吗?”骆雪回头,望了望楼上,不明白既然司君的身体已经如此糟糕,这些妖怪为什么还挤在这里,“你们不能带他去岛上吗?”
劝考老儿还没开口,身后先响起了麦麦的声音。
“那座岛只属于司君,他不在上面的时候,任何人都进不去,我们现在没办法将他送回去,除非他醒过来。”麦麦走过来,坐到一旁的沙发上,视线却是落在了骆雪的胸前,“司君还是将玄烛送给您了吗?”
雪花吊坠里一直在闪着微光,骆雪无意识地伸手握了握。
“看来司君真的非常信任您。”
骆雪并不想在这个时刻和麦麦讨论这样的话题,没答话。
“那正好,我们这两天还要去做一些善后的事情,人类世界损毁严重,还有一些地方需要修补。玄烛会指示主人的情况,麻烦您随时监测,如果它的闪烁变得急促,请您通过天心石联系我们。还有……”麦麦做了短暂的停顿,借着推眼镜的动作,她的视线往劝考老儿那边偏了一下,“接下来的几天,还要麻烦您照顾司君。医生刚给司君做完治疗,十个小时之后,您就可以进去了。”
那天沈迦离开得最晚,他在离开前陪骆雪坐了一会儿,应该是看出了她的紧张,他告诉她不要担心,说司君一定会醒过来。可当骆雪问到司君需要多久才能醒,沈迦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客厅里的壁炉被点燃,看着窜动的火光,沈迦突然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应该也知道。”
听出这话只是故事的开始,骆雪无声地望向沈迦,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冰河的力量早就衰弱了,为了不让冰河消失,不让冰河出现裂痕,他已经用自己的力量维持了很久。”
说到这,沈迦忽然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骆雪的错觉,她总觉得沈迦的笑里,有些讥讽的味道。
“在我看来,他这就是在用自己的命给这个世界续命。”
骆雪却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他?”
妖怪们给他建造祠堂,集结起来去岛上找他,包括今晚,他没有任何犹豫地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骆雪不明白,即便冰河危机,世界将倾,为什么来找冰河的是他,维持冰河的也是他?
怕沈迦听不懂,骆雪继续问:“就算人类不能对冰河做什么,别的妖怪呢?是只有他可以给冰河输送力量吗?”
沈迦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万分讶异,怔了片刻,他忽然笑了笑:“怪不得他选你。”
好像就因为骆雪的这个问题,让沈迦彻底放下了仅存的那一点伪装,不再掩饰讥讽的表情。
“按理说,别的妖怪也可以稍微救一救。只不过,他是唯一一个能感知冰河的人,而且他的能力太强大,强大到我们即便修习一辈子,可能都比不上他的百分之一……那些人逻辑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因为他可以,他能做的最多,所以大家就默认,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沈迦说,“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他们把他奉为神明,他也一直在做着好像只有神明才能做的事情。”
沈迦的心情似乎也糟糕到了极点,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有些焦躁地起身踱步。
“哼,”他偏头轻笑,“可是这世界上没有神明,他也会死。”
因为沈迦的话,骆雪那一整晚都不敢将眼睛闭上。
为了更好地观察到玄烛闪烁的规律,她关掉了客厅里所有的灯。随后,她打开电视机,试图将死气沉沉的客厅变成司君喜欢的样子。
地毯上放着一摞书,骆雪拿起来翻看,发现都是和龙相关的——自那次听说人类把龙写成了输给孙悟空和哪吒的恶霸之后,司君便买了很多讲述龙的著作。大多是古老的神话故事,故事里龙生万物,行云布雨,护佑苍生。
偶然如必然,读着故事里的字字句句,骆雪只觉得这些巧合发生得离奇。明明人类应该并不知道妖怪世界的存在,却能以不同的故事,描绘出他的风骨与内核。她甚至怀疑,会不会在很古老遥远的年代,真的有人见过他的身影,所以古老的传说中才会有这么多他的痕迹。
电视机里的新闻播了整夜,实时统计出的死伤人数仍在攀升,现场救援的画面拍到的永远只是废墟,地图上仍然存在的城市一角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多失踪的人压根找不到尸首,因为他们早就在那一声爆炸中化成了灰烬。黑夜静得像是初生前夜,仿佛只要推开家里的这扇门,就能听到外头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