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咖啡提到家时已经凉透了,她自己在客厅放了一部电影,将两杯咖啡都喝了。电影是从司君看过的碟里挑的,讲的是战争时期的爱情故事,在故事的后半段,女主角站在河边对爱的人说:“我等你回来。”
  晚上十点钟喝两杯咖啡的后果是难以入睡。在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之后,骆雪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抬起手,在空中点了一个点。
  生命轨迹是一个点,意味着什么?
  沈迦说那代表着没有意义,可在潜意识里,骆雪却一直没有真正认同。他不相信他做的事情毫无意义,不相信他对那些陌生人的拯救只是徒劳,她在心里想,或许,就像他特殊的生命一样,他的生命轨迹,也不能用俗世的普遍意义去解读。
  一个点,代表着不会朝前,不会后退,无论时间怎么走,世界怎么变,他一直都会停在这里……
  因为咖啡因而兴奋的脑神经自动探寻着答案,如同一页小舟,在看不见底的深渊里四处游走,方才的电影情节不断闪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闭上眼,骆雪抬起一只手,覆在或许是被咖啡因驱动而强烈跳动的心上。
  混沌的思绪引来了睡意,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没之前,一个词从骆雪的嘴巴里溜了出来。
  “等待。”
  那像是等待,是……执着。
  骆雪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便陷入了很深的睡眠。
  第23章
  摸摸龙头
  一个人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春节,去席爱那里之前,骆雪在家里做了简单的打扫。别墅太大,都打扫一遍是不可能的,骆雪只挑了平时他们常用的几个空间——她的屋子,司君的屋子,还有客厅。
  和之前相比,司君屋里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桌上的便利贴少了几张。衣橱里的衣服没再添新的,依旧整齐地悬挂着,其中有件卡其色的工装夹克,骆雪只看一眼便觉得特别。她将那件夹克拽出来端详了片刻,灵光一闪,到自己房间去拿那枚龙年徽章,想要别在衣服胸口处。
  徽章这种小东西都被她收在一个巧克力盒子里,翻找之时,骆雪看到盒子旁边放着一个小布包,这才想起沈惜那日给的礼物自己竟一直都忘了拆开。袋子被拎起来时摇摇晃晃的,骆雪坐到椅子上拆开,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卷轴。
  解开缠绕其上的绸带,画卷在灯光下徐徐展开,不过行进到一半,骆雪就已经看出那幅画画的是什么——青龙腾跃,游于山间。
  画卷完全打开的一瞬,骤雨来临前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骆雪的耳边响起一声惊雷。她有些仓皇地转头,见窗外月色清朗,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画里的雷声。
  画中,乌云压得很低,眼见大雨将至,家家户户的门窗却都没有闭起,很多人探出脑袋,甚至还有人牵着小孩子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骆雪的目光在那画布上游弋一圈,最后和画里的那些人一样,长久地固定在青龙身上。
  灯光将青龙的身上照出粼粼的光影,骆雪抬手,将柔软的指肚缓缓覆到青龙身上,竟能感受到鳞片的纹路。
  原来他是青色的龙。
  不敢用力,也不敢多摸一下,骆雪很快缩回手。她撑着脑袋,将这幅画来来回回看了许久,思念在夜里铺陈得更盛。
  年三十的下午三点钟,骆雪将大门落锁,去往公交站。也是在这时,网络上的一条消息被顶上热搜,骆雪听到周围的人都在小声议论。
  “经专家确认,爆炸区不具备重建条件。”
  短短的几个字,却带来巨大的信息量,让人不禁反复确认。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很多图片、视频,那是影像的拍摄角度都不一样,可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是出奇一致,一寸寸焦土将那块天空都衬成了灰色,不知困着多少亡魂。
  许是因为频繁的灾祸给人类留下了太多阴影,这年春节,最火爆的地方竟是各个寺庙。年初二那天,席爱也说要去拜一拜,骆雪不想去,却还是被安静蕊硬拽着出了门。寺里的香火格外旺盛,骆雪跟在席爱后面,一路都夹着肩膀,生怕被别人落下的香灰点着了衣服。
  到了求平安的殿门前,席爱给安静蕊和骆雪都递了三柱香,一定要他们一起拜。骆雪捏着香定在原地,心念一动,忽然想看看这佛堂之中究竟是怎样的光景——佛堂底下皆是虔诚的脸,人们跪在殿前,躬身、叩首,将未了的心愿、未尽之事一一诉诸神佛,希冀着佛祖能听到他们的每一声祈祷。
  佛寺的大殿通常都建得很高,所以当人类仰头去看时,会觉得上方黑漆空荡。骆雪的视线就这么缓慢移动,划过窗舷、横梁,最终,落在庄严肃穆的佛像身上。望到佛像眼睛的一瞬间,骆雪的心竟猛地沉了一下,很奇怪,她从前也跟席爱来过寺庙,却从未如今天这样,似能看懂佛像的悲悯。
  她觉得佛在望着远方,可当她慢慢旋转身子,循着佛像所望的地方看去,却只看到殿内的高墙。
  方寸地,百万愿。
  站在骆雪旁边的老奶奶约是看到她一直左顾右盼,轻碰她衣袖提醒她:“小姑娘,不能这样张望的,要先在自己心里默念,然后拜三下,一定要虔诚,不然佛祖可不会保佑你的。”
  骆雪无声笑了一下,仍只是将三柱香提到额前,然后向佛敬上。
  在这个日子里,香灰手串已是一串难求。安静蕊在来之前还嚷嚷着今天一定要请到手串,可等真的见了那长长的队伍,又立刻打了退堂鼓。没请到手串很是遗憾,所以当在山脚之下,看到一个老奶奶正在用绳子编织手链时,安静蕊立刻决定要买一个。她和席爱一起在那里挑颜色,骆雪就站在门口,随意拨弄着一个展示架上的几条红绳。
  “小姑娘要这个么?可以加一个转运珠,本命年可以带哦。”
  本命年?
  手指从那根红绳上离开,微微曲起后,又随着主人的意志重新伸展。
  见骆雪再次挑起了那根红绳,老奶奶乐呵呵地将绳子给她摘下来,又引着她去看玻璃橱窗里那些金色的珠子。
  “小姑娘戴的话,这个带吉祥花纹的最好看。”老奶奶指了指最右边那一排,说,“你看,从小到大,有好几个尺寸,你喜欢哪个,我给你穿上试试。”
  骆雪却摇摇头:“要最简单的。”
  她的视线定格在一颗小圆珠子上,没有花纹图案,尺寸也不大,戴在他的手上应该会很好看。于是她敲了敲柜台玻璃,跟老奶奶说就要这颗。
  席爱在这时凑上来了,略带迟疑地问:“小雪,你这是……给谁买啊?今年不是你的本命年啊。”
  看着老奶奶将那个金珠子串上,骆雪说:“给朋友。”
  “什么朋友啊?”
  最后一个绳结被打好,监工完毕,骆雪这才放心地偏过头来。先落入眼睛的是安静蕊狡黠的笑,她在席爱身后躲着,等着看她要怎么应对。
  骆雪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只是她觉得自己和司君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复杂,比如是考官和考生,是朋友,是室友……所以很难用一个形容词概括。
  半分钟后,她接过老奶奶递过来的手绳,坚定地说:“就是朋友。”
  席爱显然不信。但骆雪素来性子冷淡,和她这个做妈妈的也不亲,席爱不敢一直追问,只在骆雪付完钱后,才又小心地打听:“那你朋友本命年啊?是24?”
  话音未落,她注意到骆雪明显怔了一下的神情,心下顿时有不好的猜测:“不是24?那是……36?”
  安静蕊的笑差点没憋住。骆雪瞥了她一眼,胡乱说:“24吧。”
  出了店门,安静蕊小跑着追上来,拥着骆雪的手臂求证:“他真的24啊?”
  骆雪没吱声。
  虽然年龄不是24,但看着反正挺像24的。
  “哎呀,你跟我说说,”安静蕊可怜巴巴地祈求,“你就跟我说他去养病了,还没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他现在好了没有?你们有没有互相表白,有没有在一起?”
  骆雪实在不明白安静蕊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强的好奇心。
  她这嘴巴实在太严,安静蕊撬不出半个字,只能无趣地自语:“真不明白你俩为什么不表白,就你那谁都不爱的性子,都给他买本命年手绳了,这能不是爱?”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好像人们都牟足了劲,想要借着这新春甩开过往的疾苦。骆雪握着手绳,挤在热闹的人群里,其实到现在也没想清楚,在金价疯涨的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买一个转运珠。
  手绳被装在柔软的袋子里,骆雪插在口袋里的手将那袋子揉了几下,有些迟疑地问:“买手绳就是爱了?”
  “嗯,”安静蕊猛点头。
  “为什么?”骆雪尽量让自己的问题听上去很随意,可心里却莫名忐忑。
  她总觉得爱是很玄妙高深的东西,而自己大概并没有多少天分,绝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触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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