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是骆雪。
  她在叫他回去。
  分辨出她的一刹那,他才猛然惊觉,眼前的冰河只是一个梦,一个虚无的梦。而自己不应该留在这里。
  他强撑着睁开眼,模糊的视野中,首先出现的,是一双清泉般的眼睛。
  不合时宜地,望着她的双眼,司君想到自己曾闲来无事,在沈迦那翻过一次神谕。神谕不会告诉你某一件事的结果,却会给每个人命运的指引,而当时他翻到的是——爱人眼底有奇迹。
  这是司君第一次看到眼泪从骆雪的眼睛里流出来。
  泪水汇聚在她的眼底,晶莹闪烁,竟和梦里冰河的波光别无二致。
  波光……
  他怔愣地看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挂在下巴上轻颤两下,继续坠下。它们没有直接落到地上,而是触碰到吊在她的胸前、正在发出微弱光亮的青色玄烛。
  泪水融进玄烛,司君的心口处忽有温热的感觉,周身的剧痛竟在消散。
  这是司君很多年都没再有过的体验,他在一片混沌中想到,上一次疼痛散去得这样快的时候,好像还是他在冰河里沉睡之时。
  冰河的力量温柔强大,总能治好他所有的伤痛。
  冰河?
  大脑因为极度的疲惫与迟缓而进入罢工的状态,司君想,可是这里没有冰河……
  那是什么在带走他的疼痛?
  骆雪的泪水还在滴入玄烛。
  一滴,两滴。
  司君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哭泣的眼睛,心中忽然起了一阵猛烈的钝痛。明明此时他思考的速度是极其缓慢的,他却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自己和骆雪在一起时好像也能恢复身体。
  为什么在第一次跳交谊舞握住她的手时,他会觉得那么舒服。
  为什么骆雪能轻易控制他的玄烛。
  ……
  他意识到一件早就被提醒了很多次的事情,他好像……找到了一直在找的东西。
  可巨大的悲哀汹涌袭来,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骆雪哭泣的样子,不知何时,自己的眼底竟然也盛满了泪水。
  爱人眼底。
  有奇迹。
  身旁有人在跟骆雪说话,是麦麦,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擦掉骆雪脸上的泪水。
  司君却突然抬手,握住骆雪的肩,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他用一只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的脸埋到他的肩头,不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睛,她的泪水。
  和方才的虚弱完全不一样,他好像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像一头守护伴侣的狮子,用一双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麦麦。
  麦麦的动作僵住,却还是强装镇定,不做声地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
  一滴眼泪无声落下。司君咬着牙,只对麦麦说了两个字。
  “走开。”
  第26章
  牺牲
  骆雪不清楚司君的身体为什么突然恢复了许多,但看他安然无恙地站起来,她便很开心。
  只是……他将她的手攥得太紧,已经让她有些痛。
  “那个……”
  “先走。”
  第一次,司君没给她说话的时间。在骆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拉着走了两步,下一秒,他们便出现在了家门口。
  房子里的灯光亮起来,他们从严寒的夜回到温暖的家。手腕上的那只手终于卸了力气,司君紧绷的肩膀也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所以……他刚才是在紧张?
  面前的人似乎在出神,骆雪以为他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抽离,想了想,主动上前,抱住了他的身体。
  “现在没事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她轻声安慰他。
  刚经历了一场痛苦折磨的身体疲惫不堪,又因为力量几乎耗尽,司君此时对她的安抚更为敏感。他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用力靠近她,而只是用双臂轻轻环住她,闻了闻她耳边的气息。
  “好。”
  一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像劫后余生的庆祝仪式。
  到了分别时,司君还是没忍住,用勾起的手指碰了碰骆雪有些红的脸蛋:“去睡觉吧。”
  看他站在门口不动,骆雪奇怪:“你还要出去么?”
  “嗯,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去一下考务处。”
  “好。”骆雪点点头,乖乖弯腰将自己的鞋子收好,走进客厅前,又很不放心地回头问他,“真的没事吗?”
  司君笑着摇头:“没事。”
  考务处的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司君走进来时,原本穿梭于各个书架前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悄然退下。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麦麦起身的一瞬,一束剑影般的青色光芒倏地刺过来,劝考老儿大骇,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替麦麦挡下。
  被打得后退几步,劝考老儿在麦麦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他用力喘息两下,抬头望向来人,面上仍是惊疑不定的样子:“司君……您、您这是做什么?”
  司君继续朝前,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鼓点般的脚步声。
  他看上去仍旧是一贯冷静的样子,可胸口克制不住的起伏,以及过于规律压抑的步伐,都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就这么一直走到互相搀扶的两个人面前,司君没有低头,而是敛下双眼,逼视着麦麦。他的声音沉得厉害,像从压扁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一样。
  “那两个妖怪的法术里有你的气息,你诱导他们对骆雪发动攻击?”
  劝考老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相信地迅速转头,看向麦麦:“你……”
  麦麦没有否认。她静默地站了几秒,才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我只是希望司君能早点确认。”
  “确认什么?”司君偏了偏头,“确认冰河在不在她的身体里?还是确认……我将来能不能杀死她?”
  秘密被戳穿,两人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麦麦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垂头看着地板,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劝考老儿则是更显出些慌张,他的嘴巴虚张了两次,才终于支吾着出了声:“司君,您听我跟您解释……”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司君打断他的话,审视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来回搜寻几遍,“从一开始让我来考试的时候,你们就知道,是吗?”
  屋子里静得吓人,没人承认,也没人掩饰,沉默成了唯一的答案。
  “让她成为我的主考官,让她借着我去了解这一切……是因为妖怪不能杀死人类,你们想让她心甘情愿地牺牲,是吗?”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问出最后这句话,劝考老儿张了张口,可最终,还是放弃了为自己辩解。
  “好……做得真好。”像发狠一样,司君一下一下,不住点着头,“你们在人间这么多年真是没白干啊,摆这么大一盘棋,把我都算进去了。”
  “司君……”劝考老儿这才无奈又焦急地说,“我们也不想……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似乎并不想听他的苦衷,司君冷漠地打断他,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劝考老儿摇摇头:“没有了,事关……事关骆雪小姐的安危,我们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司君立刻说:“那么,现在你们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麦麦闻言飞速抬头,脸上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司君,这不可能。”
  司君看了她两秒,仍旧在极力克制着情绪:“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会让你们永远开不了口。”
  麦麦和劝考老儿都是脸色一变。在这之前,他们就预想到司君一定不会同意牺牲骆雪的方案,可谁也没想到没想到他会如此强硬。这并不符他一惯的作风——在这之前,即便拥有绝对的能力,他也从不会以此胁迫任何人。
  “那其他人的性命呢?”麦麦用力攥了攥拳,尽管害怕,还是坚持说下去,“就不重要吗?不管了吗?”
  司君没有回答麦麦的问题,他看上去并无为自己申辩的意愿,也不欲与她讨论,只是再一次警告她:“我再说一遍,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我很尊敬您,但这件事,我没办法听您的。”麦麦有些激动,“这些年因为冰河死了多少人,接下来死的人只会更多!您不是也一直在找冰河吗?现在冰河已经找到了,我们只需要把它引到天上去就行了……”
  “怎么引?”司君面无表情地问,“冰河在骆雪的身体里,你们想怎么把它引到天上去?”
  “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准确的方法,但一定有。”麦麦说。
  司君冷笑一声:“装什么糊涂?冰河是什么东西,冰河的力量能让两个世界稳定存在,这种东西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如果要引出来,她还能有半分活命的机会?”
  一瞬间,劝考老儿的眼睛里也闪过浓重的哀伤。其实他也知道,这就是个死局。冰河是太庞大的力量,要取出来,骆雪就注定会死。麦麦说没找到准确的方法,无非是不确定,冰河的载体究竟应该怎样死去?她死去后会发生什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冰河乖乖到天边去,而不是像火山喷发般摧毁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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