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她慢慢闭上眼睛,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以后,司君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可就这点光亮司君都觉得晃眼。他突然希望这个夜长一些,再长一些,最好看不见尽头,能让他们一直这样睡下去。
  不知将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他才稍稍偏头,在骆雪的头顶落下一个很小心的吻:“别习惯它。”
  轻声的祈求,说给的却是已经听不到的人。
  自那天之后,骆雪只见过沈迦一次。他来找司君说一些新发现的冰河的线索,骆雪从他那里得知,沈惜的情况不太好。
  “应该算是旧疾复发,她一直反复高烧,有时意识都不大清醒,会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着要找寒山。”沈迦有些狼狈地摇头,苦笑,“我真的是,查遍了所有的古籍,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找到能医治她的方法。”
  骆雪把泡好的茶递到沈迦面前,建议道:“或许,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呢?如果你们那里没有的话,人类世界应该有不少。”
  任世界再怎么狼狈慌乱,茶香都还是轻盈地飘着,它围着屋内绕动一圈,安抚高等生物那些不安跳动的神经。
  沈迦握着茶杯,叹了口气:“找过,找了几位心理医生去陪她聊,可是都没什么效果。她自己心里过不去寒山这个坎,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又是想念,别人怎么劝都没用。”
  许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沈惜时,她就是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想到她如今变成这样,骆雪的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难过滋味。于是在沈迦离开之前,她主动说:“等过几天我去看看她。”
  这话使得沈迦有些意外。他迟迟没回话,骆雪还以为是有哪里不方便,礼貌询问之后,沈迦才摇头说:“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将小惜当朋友。”
  她们其实没有见过几面,每次有交集,看上去也都是沈惜缠着骆雪。再加上除了司君,骆雪对谁都是淡淡的,沈迦自然以为骆雪只是碍于司君的面子,应付一下沈惜而已。
  骆雪轻笑着挑了下眉,没解释什么。她不知道要如何定义朋友,如果是见面就必须热络地和对方有些肢体接触、时不时需要互送一些礼物,或者要经常和对方联系、互相倾诉心事,那她的确一条都做不到。可在她这里,不是过客的人,就应该算朋友,比如沈惜、关小诗,还有安静蕊。
  不过她好像给别人带来的误会一直都很多,也不差这一件事了。
  “骆雪。”
  到了院子门口,他们原本已经挥手道别,沈迦却又突然开口,叫住了骆雪。
  “嗯?”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在他刚知道冰河在你的身体里时,我来找他,他也是这样送我出来。”沈迦笑了一声,撇了下下巴,“我们也站在这个位置。我当时觉得有你在,他就不会死了,我跟他说如果你们两个一定要选一个活下来的话,作为好朋友,我肯定选他。可是他却很坚定告诉我,他选你。”
  骆雪微微一愣,不禁在脑海中描述起司君说这话的样子。
  “我和他认识了很多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他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他做事情不会要求别人给他等价的回报,他也从不要求别人也要像他一样保护世界,他一直都尊重每个人的自由意志。所以我想……被他爱着的话,应该也会很自由。”
  沈迦说着,声音已经变得很低沉。
  “可你看到了么?失去喜欢的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沈迦望了眼屋里,意有所指,“有的人光是等待爱人的到来,就等了一万多年,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又变成了一个人,他……该怎么办呢?”
  沈迦的话让骆雪一下子想到那晚她和司君站在窗前,她回身,看到的那张落寞的脸。她就这么长久地站立在门口,连沈迦的告别都没听到。
  骆雪是在超市里得知的最终投票表决时间,彼时她正全副武装,在货架前挑选乐高,余光瞥见有人来,一转头,就看到劝考老儿站在身旁。
  劝考老儿朝她欠了个身,说:“骆雪小姐,我是来告诉您一声,人类世界投票表决的时间定在了下周六。”
  他说完,就欲言又止地看着骆雪。
  骆雪点点头,礼貌地回:“好的。”
  “那您……”劝考老儿将悬在空中的手绕了两圈,试探地问,“您去吗?”
  骆雪笑了笑,没说话。
  “骆雪小姐,其实我还欠您一句抱歉。很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我承认当初把您放进司君的考官备选名单里是另有目的。”劝考老儿站在那,看着超市里路过的人,“可您知道吗,我从一百岁开始就在考务处工作,这些年我接触的人,比妖怪还要多。我活了三千年,三千年对妖怪世界来说没什么,人类世界却更迭了很多很多次,我是看着它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说实话,这世界……它没那么好,可是……它也没有那么坏。”
  劝考老儿朝骆雪鞠了个躬,言语恳切:“真的是太抱歉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世界就这么没了,所以才自作主张,将您牵扯进来。”
  他说完了,骆雪也挑完了。骆雪将一个桃花公主的乐高盒子拎在手里,也朝劝考老而欠了欠身:“您不用道歉,成为他的主考官,我很开心。”
  或许别人当初都带着一些其他目的,可她在那一天就确认过,是他选择了自己,而自己也是自愿和他建立关系,自愿与他宣誓、签订协议,所以她不怨别人。
  说完,骆雪又补了一声再见,便去了收银台。
  乐高是多年前的存货,现在没人玩,卖不出去,超市拿出来低价处理。尽管已经是低价,却也比一个冰激凌贵。司君见她拎着乐高回来还很稀奇,问她怎么会买这个东西。
  骆雪站在玄关处,将乐高袋子提高,朝他晃了晃:“因为还没跟你拼过啊。”
  这话本没什么,可骆雪脱下大衣、走进客厅,正要去拉司君的手,司君却猛地转身躲过她,说:“我不拼。”
  这好像是骆雪第一次被他用如此僵硬的语气拒绝。她怔在原地,在明显觉察到司君抵触的情绪后,她也没去哄,就自己走到客厅的地毯上坐下,然后刷啦啦将那一盒乐高倒出来。
  她做什么事情都很专注,拼乐高也是。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她动都没动,连饭也不吃。这样的后果就是,在基本拼完时,她的脖子已经疼得动不了。她想活动一下身体,可由于到最后她换成了趴着的姿势,两只胳膊一直用力撑在地上,这会儿想起身,也变得相当艰难。她像一个突然锈住的机器人,在动作之时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啊”的惨叫。
  刚叫完,一旁就响起了脚步声。僵硬的关节处都被覆上暖融融的光,很快,骆雪就活动自如。
  她在司君的搀扶下坐到地上,顾不得坐稳,就迫不及待地用两只手指向地上的那个桃花公主:“看,我厉害吗?”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开玩笑般轻松,但司君站在那,眼底却藏着太多情绪。
  “说啊,”骆雪并不惧怕他这微微冷着脸的样子,还用手戳了戳他的膝盖,“厉不厉害?”
  空气凝滞,司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在跟谁怄气。终于,他在骆雪亮晶晶的眼睛里缴械。
  “厉害……”
  拖着长音答了这么一声,司君弯腰,坐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这个桃花公主,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骆雪的倔强毫无办法。
  ——他明明打定主意不要理拼乐高的事情的,因为骆雪刚才站在门口,说着他们还没一起拼过乐高的样子,就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时间,让他们之间少一点遗憾。
  他不喜欢这种告别般的弥补,这让他觉得她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他们的家,离开他。
  地上还剩最后两块乐高积木,骆雪拾起来,递给他:“就还差一点小皇冠了,你来。”
  垂下的视线落到她的手心上,停了几秒,司君仍旧固执地摇头:“自己拼。”
  骆雪不放弃,又朝他递了递。司君这回在沉默后看向她,说:“要拿许愿来要挟吗?先说好,我可不愿意。”
  骆雪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扯了下嘴角:“那可不行,就还有一个愿望,我要留着。”
  说完,她将那两块乐高在手中掂了两下,一只手撑地,身子前倾。她正要将乐高块扣在桃花公主的蝴蝶结上,身体突然从后面被司君用力抱住。两块乐高碰撞几声,一同被晃到地毯上,紧接着,骆雪听到司君很长很慢的呼吸,和那其中滚动着的万千思绪。
  心中的酸楚使得她闭上了眼睛,好半天,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不问问我会不会去参加他们的投票表决吗?”
  他乖乖不动,任由她摸他的头发。
  “我怕我会让你不要去。”
  他知道,选择是骆雪的权利,而她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断。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人、任何言论的裹挟,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亲人还是朋友,理论上,当然也应该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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