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惊讶吗?”关小诗突然问。
骆雪没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她此时的样子。
一个胆小怯弱的人,在干了她自以为惊天动地的事情以后,无论怎么强装镇定,也一定会暴露出她的紧张与失控。
骆雪的视线下落,扫到关小诗死死攥着书包带子,却止不住颤抖的手。仔细看,她的手已经被冻得红肿皲裂,骆雪在这时想起来,关小诗一直都是很怕冷的。在这一点上她和自己非常不同,所以从前自己不那么需要的暖手宝,总会给关小诗。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许是觉得自己受到冷遇,关小诗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你不生气吗?你不问为什么吗?”
看着她开始流下大滴的眼泪,骆雪不太明白,明明此刻被伤害的人并不是她,她为什么要表现得如同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到底也有那么一段同窗情谊在,骆雪并不想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失控,所以还是配合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而她平静的语调似乎彻底瓦解了关小诗的心理防线,关小诗突然露出一个无奈又讥讽的笑:“又是这样……你又不在乎是么?或许,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朋友,对吧?所以我不帮你说话你不在乎,我投同意票你也不在乎,我不找你,你就从来不会主动找我,很甚至假装安慰我的时候,都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话,骆雪甚至没反应过来,关小诗那句“我不帮你说话你也不在乎”,到底是在控诉她所做过的哪件事情。想了好半天,骆雪才想起曾经在某个早晨,她收到的关小诗那一大串道歉消息。
“没关系,”关小诗抹了把眼泪,哼笑,“现在我也不在乎了,反正……在我投出那张票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彻底不算朋友了。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做得对不对,应该不对吧……可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不幸呢?”
骆雪被关小诗绕得云里雾里。她搞不清关小诗这句不幸又是指的什么,所以没有贸然开头口,耐心等着她说下去。
“虽然我们从入学开始,就经常待在一起,但你应该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单亲吧?”
骆雪微微皱起眉……自己应该知道吗?
“我没有爸爸,我从小就是被妈妈带大的,我妈妈一个人打很多工,很忙,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亲戚家。我从小就知道,我妈妈自己一个人很不容易,我还一直跟她说,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她就不用工作了,我可以养她……可她在那场爆炸中去世了。”关小诗停了片刻,将视线放到骆雪身上,“寒山说,那天晚上挡下火球的人,就是你的男朋友。那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把第一颗也挡下来?”
“什么?”
初听到这话,骆雪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置信地眯了眯眼睛,不相信真的有人会因为司君没有救下全部的人而怨恨他。
而关小诗不知将这些话憋了多久,以至于现在说起来,竟然意犹未尽。她使劲攥着书包带,借此稳住自己的身体,继续质问:“他既然能救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让第一颗火球落下来?在那颗火球刚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在保护你吗?”
同样是看着这张哭泣的脸,如果说刚才骆雪的心中还有些同情,此刻则只剩了悲哀和愤怒。
她一向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思想差异巨大,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朝夕相处、当做朋友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
好像就是在这么一瞬间,记忆里那个不敢和别人大声说话,总是笑意盈盈的关小诗不见了,眼前的人变得陌生,不可理喻。
良久,她克制着吸了一口气。
“关小诗,显然,我们对朋友的理解不同。如果你曾经在某件事上对你的朋友有意见,或是不喜欢她的态度,你应该及时向她提出来,或者你不想提,你可以选择不跟她来往,而不是明明在意却不说,把这些憋在心里,最后逮到机会报复。还有,如果你的妈妈对你很重要,那你应该尽你所能保护她、帮她减轻负担,而不是嘴上说着心疼她,却不努力学习、不勤工俭学,只把你对她的遗憾怪罪到无关的人身上。”
“你刚刚说得对,我们的确不算朋友了。如果你是为爆炸的事情在怨恨我的男朋友,怨恨我,那你今天的投票一点错都没有。”
说完,骆雪起身,朝一旁挪了几个位置,再没朝关小诗那边看一眼。
——
别墅内,劝考老儿已经坐了有一会儿。司君听他说完一些例行汇报的工作,终于问:“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这些工作内容,明明通过信箱发给他就可以了。
劝考老儿有些尴尬地停了几秒,终于叹口气,说:“我来陪陪您。我知道,当初我的欺瞒大概伤了您的心,可今天这场投票,对骆雪小姐来说,确实太残忍了些……对您也是。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命运不公,您本就为这世界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爱人,却要面对这样糟糕的事情。”
司君没说话,将差两块乐高的桃花公主摆在桌子上,又拿了根小毛刷,一下下扫落上面看不到的尘土。
劝考老儿看了看时间,估摸着这会儿投票可能已经过半了。
“司君,我想问您句话,希望您不要生气。”劝考老儿看着面前人的脸色,小心开口,“您觉得……骆雪小姐最后会怎么选?”
屋子里又安静了许久,在劝考老儿以为司君不会理会他这个问题时,忽然听到司君低声说:“我不知道。”
他一愣,看过去,却看到司君正看着面前的乐高公主出神。
“您不知道?”劝考老儿很惊讶,“您怎么能不知道呢?”
司君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有独立选择的能力,她的选择也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事实上,骆雪的确将那个还没被火漆封好的信封递给他过。只不过他没有打开。
“可是……”纠结半晌,劝考老儿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司君,您有没有想过……骆雪小姐的身体里,是一颗初生的人类之心,那天在鉴心谷您也看到了,那颗心的颜色是那么纯粹。人类初生的心是最纯净的,它充满了真挚的爱,即便是没有情感的冰河,也没办法和它抗衡。所以我想……骆雪小姐,今天会不会真的选择……救这个世界?”
听到劝考老儿的问题,司君的表情未变。他放下了那个小毛刷,将两只手扣在一起,胳膊放在膝盖上,和那个桃花公主对视。
“当然有可能。”
“那……您怎么办?”
——
会堂里的投票还在继续,有的人坚决,有的人犹豫,可始终没改变的,是大屏幕上单一的颜色。大部分人都选择沉默,偶有几个开口陈述理由的人,也都说得非常简练。他们说“这是为了人类的牺牲,是值得的”,或者是不那么理直气壮,颤抖着说一句“对不起”。
在那么多的绿色出现之后,红色好像变得更加难以诞生。因为大多数人的意志都已经指向了同一个结果,那么第一个投出反对票的人,会变成那个打破“和平局面”的人,就像是是群体意志的……“背叛者”。
看到这,就连骆雪几乎都以为大局已定。
直到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走上台,停在那,朝底下的参会者鞠了一躬。
他没有急着做出选择,而是像上课时走上讲台一般,笑着说了一句:“大家好,我是明宣大学的一位老师。到目前为止,我看到大家都投出了同意票……大家都没有陈述自己的理由,所以我无从探究,大家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基于自己的判断?还是只是从众,不敢做那个出头的鸟。可说实话,这样的结果……让我很是震惊。”
尽管只有一分钟时间他却不慌不忙,保持着平缓的语速。
“在很久以前,我就意识到,或许在未来,我们有一场艰难的仗要打。现在这场战役正在进行,似乎也已经到了很关键的时刻。事实上,纵观人类历史,我们曾有过许多场战役,对抗大自然,对抗外族入侵……我们也取得过很多场伟大的胜利。有些胜利是因为我们众志成城,有些胜利是因为我们有优秀的领导人、优秀的军事家、优秀的战士以及优秀的民众……可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意识到,我们没有任何一场战役的胜利……是因为放弃。”
说到这,老教授眼中已经含泪。
台下坐着许多人,有些还是学生,有些已经成年,也有些已经步入中年、老年……他们来自社会的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身份,可此刻在老教授的眼里,却都如同一个个望着他的懵懂孩子。
“恰恰相反,几乎每一次,我们的胜利,都是因为……我们从不放弃。士兵在洪水中没有放弃过可能还有生命存在的村庄,在地震中没有放弃过在碎石底下被压了几天的人……你们说,这些人如果没有救回来,或者,我们干脆不救了,会影响人类的存在吗?”他笑了笑,“按照各位今天的逻辑,或许……都不会,甚至我们可以说,当救援需要付出很大的资源代价时,好像放弃才是明智的。可是,我们从前从没有放弃过别人。因为其实……在我们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起,人类的精神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