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满屋满院一直竖着耳朵的食客们纷纷投来震惊的目光,蒋莳只用一句话就透漏出多重信息,每一重都十分了不得,值得大家抵着脑袋窃窃私语及指指点点五分钟。
李闻雯被喷得灰头土脸的,只能讪讪向叶母鞠躬致歉。
邱迩在她身后也沉默不语鞠躬。
叶进跟许家人道别,从这出闹剧中穿过,漠然离去。
……
汪润挥手赶走了不受欢迎的“程松悦”母子,领着蒋莳去湖边溜达着散心了。
叶景明吃饱喝足,瞧着许炼旁边的空位,开始数落叶进的各种不懂事。
一声不吭离家出走多次、对叶赫大打出手多次、故意交白卷令他们在家长会上蒙羞多次、挪用叶赫的零花钱购置3d打印机及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次,以及得知奶奶去世在老宅门口用棒球棍砸碎了叶景明和蒋莳的车玻璃……但即便如此,在他决然搬出去以后,他们仍未放弃他,不是没有跟他道过歉服过软。
叶景明最后露出个“事已至此”的笑,说房子留给叶进,就当是他们当父母的尽的最后一点责任。
许父在一旁夹着青菜不走心地附和着,“是是,你说的是。”
许炼打断许父的附和,问:“那时候你们接他回来,他愿意吗?”
叶景明闻言无奈地皱眉,勉强回复这个在他看来毫无意义且早已过期的可笑问题,“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儿,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顾不了他学习,而且那里的学校也不……”
许炼温声却固执地重复,“那时候他愿意吗?”
叶景明瞧许父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做声了。
当然是不愿意的,叶进是被强拽上车一路哭着来的。他爷爷奶奶不忍,说要不然把狗也带走,那狗从出生就陪着他,一人一狗关系特别好。但那狗年纪大了,养不了多久了,而且他们住的地方遛狗也不太方便……
许炼瞧着叶父的表情,心里又是一句脏话,他把筷子放下,眼前又是叶赫坐在叶进房间里红着眼眶的难过又为难的模样,他慢慢道:“啊,他不愿意啊。十岁的小孩,被强迫带离故土,他那样闹无可厚非。他奶奶去世,他却被瞒了将近一个月,他那样闹也无可厚非。”
叶景明被许炼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刺激到了,他悻悻道:“你说得倒轻巧,我跟你阿姨被他闹得都神经衰弱了,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许炼惊讶道:“可是当父母本来就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不然我跟我女朋友也不至于丁克,因为我们早早就非常清楚我们自己爱心有限、耐心有限、责任心也有限。”
许炼在长辈面前一直进退有度,但这回实在是恼了,三个“有限”刻意说得又慢又重。
许父用店员夹来的热毛巾擦着手,给了许炼警告的一瞥,叱责他“你说话有没有点分寸”,转头又跟叶景明说,“你不用搭理他,他们年轻人都是靠‘想当然’过日子的”。
叶景明无话可说,只能付之一笑。
第12章
两个巴掌就是力所能及的
1.
李闻雯携邱迩最终去便利店里选了几盒关东煮和一根老冰棍,在湖边的小凉亭里解决的午餐。
“以前也没少给你丢人吧。”李闻雯垂眼望着邱迩感慨道。
邱迩没听到她说什么,只直着眼睛盯着她肿胀的脸颊发呆。
李闻雯此刻心里已经缓过来了,唯剩脸火辣辣的,她用老冰棍散漫地给自己做着冷敷,还有余裕跟邱迩开玩笑,“做错了就得挨打,这是我手把手教你的第一课。”
邱迩收回目光低头挑了串鱼肠吃。
李闻雯见他不搭腔,转而道:“我联系你们班主任了,请她下周协调一下那几个同学家长的时间,大家见个面。”
邱迩一愣,反应突然变得激烈,“为什么要叫家长,不行,你快点给老师打电话说取消。”
李闻雯贴着老冰棍静静望着炸毛的邱迩。她前不久跟邱迩的班主任做了个非常真诚的沟通,她开头就主动说起了车祸不记事了,又直言不讳自己之前做妈妈似乎做得有些荒唐。邱迩的班主任被她的态度所感染,便也多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程松悦做的一些事情,邱迩同学的家长也略有耳闻,因此一些闲言碎语也不可避免会飘到小孩子的耳朵眼儿里。所以她前面那句其实不是个疑问句,是个感叹句。程松悦是真的没少给邱迩丢人。
邱迩见她不为所动,愈发着急,甚至直接动手去翻李闻雯的外套口袋,“你快点把手机拿出来,烦死了,谁让你这么做的。”
李闻雯不紧不慢撕开老冰棍的包装纸,将小了一圈的雪糕塞到了邱迩嘴里,她用非常真诚的语气缓缓道:“上回柜员那个事儿,我去道过歉了,后来又去那个商场买东西,绕道去了一趟。以后其它我做错的事情也都会一一道歉,你不要把我藏起来吧。”
邱迩愣住,茫然不知所措,片刻,低头把刚翻出的手机又给她塞到了口袋里。
……
停车场建在半山腰,而半山腰至山顶的路并不近,其中有一段路几乎全是台阶,李闻雯没数,但三千级打底。如此上山下山近四小时,又赶在下班高峰期堵一程低速往前蹭一程驾车近四个小时,再猝不及防被通知公寓电梯不能用了,李闻雯叉腰站在楼梯口,有十几句不重样的脏话从胸腔翻滚着涨至青黑色的印堂。
“你在前面上楼不要回头,我要在后面哭唧唧上楼……”李闻雯又后悔又无奈,“早知道租那个二楼的房子了,夏天还能在客厅露台上看到一树绿叶。”
“你当时说树上的虫子会掉到露台上爬进家里。”邱迩一板一眼重复她当时的说辞。
楼梯间里的光源来自拐角平台的窗口,此刻光线有些昏暗,但仍没到开灯的地步。两人一层一层往上走着,前四层还能聊两句,后面楼层就没声儿了,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息。
邱迩保持着与“程松悦”三四层台阶的距离,时不时回头催促她“你走快点”、“不要歇了”、“就快到了”,然后目视上方台阶嘴角忍不住勾起。
李闻雯握拳抵着腰部,琢磨着得研究一下附近的晨跑路线了,最近的确有些懈怠了,三十二岁和二十六岁身体素质的耐造性真是不同。
两人越过七楼,刚向八楼迈出三个台阶,一声非常清脆的玻璃碎响从防火门外传来,李闻雯身形一顿,与刚好又回头催她的邱迩面面相觑。
——邱迩原本不知道楼下住着谁,但是刚刚他们开车驶入负一层时,恰巧看到叶进下车离开。李闻雯索性跟邱迩说明了叶进就住在他们楼下这件事儿。
邱迩只当没听到那不同寻常的动静,催着李闻雯道:“我饿了,我们上去吧。”
李闻雯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但往上迈了两阶又停下。她突然想起她刚醒来时两个交警在她病房门口聊的几句闲天儿了。那时医生正在病房里给她做检查,因为需要掀开衣服,他们被要求先在门外等着。
“小儿子跟父母不和,高中毕业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大儿子是去小儿子公寓的路上出的事儿。他父母跟疯了似的怨他,说不搬出来就没这事儿了,在事故现场就给了小儿子一个耳光,小赵去拦也被他妈那胳膊肘捣了一下。”
“虽然但是,怎么能把过错推到‘不搬出来就没事儿了’,‘跟父母不和搬出来’这件事儿说起来也有父母的错吧。”
……
李闻雯用食指指关节敲了敲邱迩的后背,吩咐他,“你先上去把热水器打开,再把我昨晚晾的衣服收回来”,转身迅速下楼。
……
叶进瞧着自己迅速被血染红的脚面,突然心动过速、剧烈反胃,难受到几乎站不稳,他反手向后抵着墙面,脑袋不着力地自然垂落,片刻,缓过了神。
叶赫的鱼缸碎了,在他并没有碰到到它的情况下,没有任何预兆。
叶进俯身拾起那两条在玄关架下焦急摆尾的小金鱼,跛着脚将它们送至浴室的广口花瓶里安置。他脚背上扎着两块玻璃,均是瓶盖大小,一个深一些,一个浅一些,血从玄关架前一直滴到浴室。在此期间,门铃响了,他听到楼上的邻居问他在不在家,“借醋”。
……
“借醋”这个临时想的拙劣的借口成功帮助李闻雯敲开了叶进的门。
叶进是微架着脚斜靠在玄关柜上给开的门,因此李闻雯当先便看到地板上一来一回两道血迹,她的目光顺着那两道血迹游走,最后收在近前。
叶进的脚就如他的手似的,皮肤细嫩、骨型明显、筋肉分明、充满人体结构学的美感。但如今这脚上却扎着刺目的玻璃碎片,而他本人像是没什么痛感,站在一地玻璃碎片里,不耐烦地望着她。
叶进握着门把手,冷冷道:“我们不是可以借醋的邻里关系,以后不要再来敲我的门。”
李闻雯感觉这是自己二十来年里碰过的最硬的硬钉子了,她顿了顿,露出丧丧的可怜示好相,“我们可以是的吧。全世界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要是哪天我消失了,也只有你记得我这段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