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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林屿从未有怨悔,每每都会耐心安抚这两个孩子。
  依旧有深更里碗盏坠地碎裂,门窗不断开合,梁瓦窦然塌陷,地底泛出来的血腥腐臭气与墙上的血手印……太多太多,愈演愈烈。
  林疏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而另一个,似乎长不大,又或者说是怨气太深不愿长大。
  她时常因耳边莫名的嘈杂声吓得读不进书,更背不进。
  可是医书上的内容记不住怎么能成医者?于是林屿便要罚她把书上一字一句都刻在墙上。
  看着她个子瘦小,咬着牙努力踮起脚尖在墙上一丝不苟地画着,刻刀把手勒的发红。
  实在是于心不忍,林屿轻轻夺下她手里刻刀,单手把她抱起来,另一只手替她在墙上刻字,也是替自己刻。
  至此之后林屿每日都会往墙上刻书,似乎已经成为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林疏桐也曾好奇过,但林屿从未应答。
  直到林疏桐十五及笄之年,亡婴之怨再也压不住。
  凭什么她们姊妹中只有一个能安稳活到及笄,而另一个只能困在这里窥视他们生活如同鼠妇!
  林屿当然知晓,当天夜里用针给林疏桐下了毒。蛊毒在体内横行,高烧三日不止,最后烧坏了眼睛,被林屿亲手剜去。
  唯有他的知道,林疏桐八字属木,只能献出双目才勉强镇住怨气。
  林屿今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错,已经很晚了。卞章州说得对,自己会尝到婴灵祭的苦果。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端。
  自那之后,父亲似乎变了个人,疏离又冷血。
  因双目失明林疏桐生活种种都不方便,林屿也只是冷眼旁观,甚至会刻意让林疏桐独自一人去后山采药草。
  功课也不能落下。
  当她第一次双手触摸着辨认墙上刻字时,身上如过电般意识到,自己经历这种种一切似乎是规划好的。
  抚摸着墙上字的手指僵硬,林疏桐强忍着心里恐慌问林屿。
  “父亲还有几日能刻完?”
  “十四日。”
  回应的声音平静如水,不带一丝起伏。
  第十四日,暴雨呼啸而来注入山谷,林疏桐从一片死寂中醒来,目盲不辨昼夜。
  口中涩得发苦。
  正如她所惶恐的那样,林屿再没有回来。留下的还有困在清平堂十五年的亡婴。
  此后一人独孤立,朝暮无明。
  第43章 睐山序(五)
  寒来暑往,风雪别千山。
  林疏桐自己并不知道有关婴灵祭,但婴魂夜语是曾经的确发生过的。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林疏桐说与顾淮音听时无意识攥住她的手腕,隐隐能感受到手腕上细颤克制不住。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人亏欠过我,淮音不用为我难过。”
  她嘴角浅笑,已经剖心剖腹将过往给人家看了,还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落魄。
  顾淮音说不出话来,翻掌把她一双手握在掌心里。
  外头天色渐暗淡,身旁炉火明明暗暗,门外风掠过就熄了个干净。
  风愈烈,雨又急。裹挟着门外雨丝窜进来,密密实实将地面洇湿一片。
  “轰隆”阵阵,始听春雷。
  天边如线白光划过,降下电闪雷鸣。
  桌上已经熄灭的烛盏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最后“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风穿堂而过,发出类似“呜呜”的幽咽声。四周黑气溢出,慢慢凝聚成人形。
  林疏桐虽看不见,但这感触再熟悉不过。
  又是那堂中冤魂。
  顾淮音欠身去捡地上碎瓷片,故意将指尖划开一道口子,就着指尖血在地上画下符咒。
  “疏桐别怕。”顾淮音起身安慰道。
  地上符咒四散光芒,幻化成牢笼模样,将那人形黑气囚在里面。
  可惜这符咒支撑不了太久。
  林疏桐苍白着脸,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先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顾淮音目光没离开过林疏桐,轻轻搀扶着她回到房中去。
  等到房中呼吸声均匀平稳,顾淮音才缓步出来。
  她当着被符咒困住的亡婴的面,二指放在墙上经文所刻“言医道已了,深自误哉”一处。
  手上发力,墙上破了个浅口。
  露出个扁小的木匣一角,用力再拽这木匣便被拔了出来。
  匣中藏书一薄本,翻开上血锈斑斑,陈页枯黄。
  “婴灵祭。”
  牢笼中亡婴被她这三个字激得发了狂,在里面横冲直撞。
  本来就不甚牢固的符咒竟被它撞开,龇着牙控制桌上茶碗向顾淮音砸去。
  “安分些。”
  茶碗全被顾淮音轻巧接下。“你长出神识了。”
  亡婴知道方才困住它的血阵绝非俗物,一双漆黑眼睛骨碌碌转警惕看向她。
  “你与林疏桐共守清平堂五年皆相安无事,这次闹这般动静是专门冲我来的?”
  气氛剑拔弩张,人影黑气霎时伸出臂膀,五指成爪刺向顾淮音脖颈。
  快如惊雷。
  风呼啸而过,翻动手上书页哗啦作响。
  顾淮音刚才手上划破的伤痕来不及愈合又被她危急时掐出血。
  她顺势转身躲过这掌,二指浸满血,在书页发黑的陈年血迹上快速抹了一把,最后顺着力道点落在亡婴眉心。
  “固魄”之法。
  二者血液混合,能稳固对方神魂。
  这黑气再要出手速度与力道就要逊色不少,对付起来也方便。
  最后匍匐在地上,眼中狠戾消失。
  微光入户,照见面前人侧影狭长。那人轻步走到这团黑气面前,俯身低问。
  “清醒些了么?”
  这黑气唯剩一双眼睛,里头充斥着茫然与恐慌,怯怯看向顾淮音。
  顾淮音心底知道,这双眼睛是从林疏桐身上剥下来献祭给它的。
  姊妹婴灵,怨中沉浮。
  亡婴无答应,默默看着顾淮音离去的身影,收敛刻意装出的茫然无措,眼底泛起凉意。
  夜里天地好雨润物,四下寒凉。
  清平堂里仍有异常不肯消停。
  “咚”地闷响一声,好似重物坠地,惊醒隔门而眠的林疏桐。
  她慌忙起身连外衣都来不及披,赤脚顺着声响走到房门口问声。
  “淮音?”
  房中死寂,无人应声。
  林疏桐推门而入,因不能视物而茫然摸索,终于发现摔落在床下的顾淮音。
  她把人重新抱回床榻上,发觉这人身上温度高得骇人。
  “怎么烫得这样厉害?”
  林疏桐为她号了脉,顾淮音发热应当不是染风寒引起的,当务之急要先把烧退下来。
  她刚帮人把被角掖好,正起身打算去煎药,却被一只手拽住了。
  那手太烫人了,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
  林疏桐别无它法,复又在床榻边坐下,掌心轻覆上她死扣住自己的手,想要哄劝她放开。
  “浊途……”
  听得顾淮音浅声嗫嚅着什么,好似还在梦里。
  “什么?”
  林疏桐侧耳贴过去听,没把握好度量,二者近得能感受到床上人灼热呼吸喷洒在自己颈间。
  “浊途秽功死神明……”
  顾淮音在梦里也不安分,恍惚梦见自己半跪在淮水畔,手里紧握着水中人的手腕。
  这是她千百年来第一次梦见淮水水神。
  白绫鱼妖鱼尾人身,面貌在梦里模糊不清,奄奄一息靠在岸边,淮河里的水大片大片被洇得绯红。顾淮音毫无意识把她的手攥得更紧。
  “你究竟是谁?”
  白绫鱼妖眼里止不住的杀气,狠戾看向她。
  顾淮音被她问得一愣:“我?我是……”
  “住口!”
  可惜话没说全被白绫鱼妖打断。她不禁茫然,随后自己的手竟不受控制抚上白绫鱼妖的脸颊。
  指尖摩挲,举止暧昧。
  顾淮音瞳孔骤缩,挣扎着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下一瞬,被白绫鱼妖紧握的冰针刺穿喉咙。
  这感觉太真切,以至于自己鼻腔里好像真的灌满血锈气。
  大口猩红鲜血呕出。
  顾淮音松开握住她的手,往后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周身景象崩塌化为乌有,倏而又重新构建起一幅新景象。
  梦外她紧握林疏桐的手终于放开,力道之大攥出一片青红。
  林疏桐趁着这间隙将她这半只吊在床边的手重新塞回棉被里,出了房门匆忙烧起炉子煎药。
  被褥间,顾淮音紧闭双目,满额细汗。
  房中漆黑一片,无人察觉梁上悬着一团黑气,目不转睛看着她。
  林疏桐端着煎好的药汤进来,顺手还拿来手帕为她擦拭脸上汗珠。
  手帕轻柔,拂在脸上有痒意。顾淮音又开始不安分,手难自禁要去扯脸上帕子,无意碰见执帕那人手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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