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年未见,他变成数不清的观众之一,找到了怀宁的社交平台账号,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
  那张照片里,她穿着戏服,纯白色毛呢大衣加同色圆帽,对着镜头微微露出笑容,弯月一般皎洁。
  当了柯遂很久的壁纸。
  其实怀宁一直都没怎么变。
  十几岁时就是这副柔到不行的长相,后来进圈也没半点攻击性,好说话,性子乖,私底下分明不是那种性格,但两句话她就乐意扮演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柯遂那时还真以为她过得很好。
  ——
  柯遂顺着直播间的热心提示,找到了蹲在地上的怀宁。
  “柯遂。”怀宁招手,将狗狗抱至他面前:“它干干净净的,脖子上还绑了绳子,应该是和主人走散了。”
  柯遂把刚刚掰下来的香蕉剥了皮,喂给它。
  见有了吃的,狗狗急着从怀宁怀里出来,两条前腿不住扑腾到空中,跟着柯遂手里那根香蕉移动位置。
  怀宁手里空空,忽而想到什么,质问:“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取得那只小猫欢心的?”
  那是他们回家路上的偶遇对象。
  小猫是只流浪猫,但妈妈不会同意让怀宁养猫,柯遂家里倒自由,他妈妈却对猫毛严重过敏。
  柯遂把香蕉递至狗狗嘴边,提醒:“不是你经常忘记带猫条,干脆把两份一起塞到我包里?”
  还好并非每天都会遇到它,小猫似乎不是很需要他们,双方都主打一个随缘,哪天碰巧遇到就清空猫条,也没考虑过给它起名字。
  怀宁专心摸狗,佯装不知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有吗?”
  狗狗狼吞虎咽完一整根,依旧用那双黑眼珠紧盯着柯遂。
  怀宁:“它看起来还想吃。”
  柯遂抱臂,也看着狗狗:“不能一次性吃太多,而且养成习惯了怎么办。”
  “喂一次而已。”怀宁试着辩驳,在看到他口袋空空之后妥协一般对狗狗摇头:“那你只能回家吃了。”
  “说起那只小猫,你后来还有没有见过它?”
  良久,柯遂从鼻音中发出一声嗯,“但两根猫条变成一根,它可能不太满意伙食,之后就没见过了。”
  他神情很淡,语气也轻,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怀宁来不及反应,忽而听到身后愈来愈近的女声。
  “小白?小白?白白?”
  泰迪的主人找了过来,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焦急得很,边跑边喊名字,最后一人一狗相拥。
  “吓死我了你,下次至少汪一声不然……怀宁?”
  女生絮叨到一半,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席月开始我就喜欢你了,还有林子君,杨心又……我上次还接了你的机,你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也没事,天哪我好幸运。”
  怀宁也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粉丝,只好轻轻捏了捏快要流泪女生的肩膀作安抚。
  “你们在录那个朋友的综艺吗?”
  “你也在。”怀宁笑着给她指镜头。
  女生偷偷比了个耶,然后拉过一边的狗狗,迅速撤离,“我不打扰你工作了,你要加油,我会继续给你下一部剧做数据的。”
  —感觉怀宁有哪里不一样了诶。
  —姐姐你好温柔(可怜)。
  —好萌呜呜呜。
  —狗萌还是人萌?
  —都萌都萌,粉丝萌,怀宁萌,好吧,和柯遂在一起最萌(支支吾吾)。
  —太好磕了我不行了,我去开通超话了。
  —开通喊我一声。
  —还有我,朋友变恋人挺好的,嗯,知根知底。
  —窝们青梅竹马是这样的。
  回去的路上,柯遂开车,坐在副驾驶的怀宁陷入思考。
  不是没偶遇过粉丝,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的偶遇,似乎承载了不同的意义。
  “当初怎么会想着演戏的?”
  柯遂开口打破安静,这同样是萦绕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找工作很难,想要我的我不愿意去,想去的又不要我,后来有家画廊还不错,临一天要签合同,我却又在犹豫要不要去。”
  话说得像绕口令,怀宁扯出一丝微笑。
  “突然发现不喜欢画画了?”
  沉默了会儿,怀宁说:“也不是。”
  ——
  随母亲去到青城后,怀宁得以知晓她流泪和脆弱的原因是在某个雨夜。
  那时她们已经到快一周,怀宁的学业和艺考进度都落下许多。
  “我已经辞了苏城的工作,先把怀宁安排在这边读书,过几天我回去和他办手续。”
  “他不和你争宁宁的抚养权?”
  外婆家的房子在老小区,隔音实在太差,怀宁停在四楼楼梯拐角便听到。
  怀母发出不屑的声音,“他?他还有脸见女儿吗?”
  隔了没两分钟,怀母卸去坚强伪装,音调变高:“妈,你不知道,但凡那天宁宁早回来半小时,她就会亲眼看见……我做错什么了?他要把另一个女人带进家里来羞辱我?”
  妈妈平时总是利落干练,是将家庭和工作都打理得出彩的那种人,但此时她在哽咽。
  怀宁静静听着,没及时修理的指甲划过指间皮肤,马尾辫随着声控灯产生细小的颤动。
  她不意外,甚至猜到一些。
  那一刻,十七岁的怀宁下定决心:她要站在妈妈这边。
  新住所,新环境,新学校,新的绘画班,新的目标院校,她一如既往地接受来自怀母的所有安排,以一种更加乖巧听话的态度。
  哪怕中间她们发生过一些争吵。
  后来,怀宁自青城美院毕业的当年,怀母再嫁,去到版图上苏城的另一端,离青城也远。
  机场里,怀宁看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很难说,陪伴二十载的生母一朝离开,她居然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几天后,怀宁回到苏城。
  她听怀母的话,不愿意叫妈妈伤心,很久没回那个家了,和怀父也很少见面。所以院子里,她主要和奶奶叙旧。
  期间奶奶不可避免地提起柯遂。
  谁都没料到成绩卓越的柯遂会选择重读高二,准备艺考,最后选择影视演员这条路。
  怀宁大三那年,被潘之志导演一眼相中的柯遂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站到了国际舞台上,他一炮而红,就此成为电影圈新贵。
  最夸张的时候,怀宁随便画点什么发到社交平台上,一天内能收到四五个他粉丝的约稿。
  分明那会儿离她回高中学校碰巧遇到他没多久,怀宁却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很久之前,柯遂就不再是那个柯遂了。
  那是种什么心情?
  欣赏与仰慕。相隔很远的日子里,他依旧强大,无论做什么选择都长成了很好的大人。
  夹杂着失落。他们没有并肩,他又一次走在她前面。
  以及不知如何解释的心塞难过。
  五味杂陈。
  ——
  并没留在家多住一晚,怀宁当天下午赶飞机要回青城,刚上车收到因途径地暴雨天气航班取消的消息。同一时刻她收到的还有那家画廊形同录取的邮件。
  这算不算给一巴掌再喂颗甜枣?
  可怀宁明确她当下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工作这事被解决而变得雀跃。
  应当不算甜枣。
  她没叫停司机,依然去了机场。
  候机厅里,怀宁一个人坐着,迷茫于前路如何迈步:比如接下来要去哪里,怎么去,明天怎么安排。
  连面几个地方终于拿下一份录取通知,此刻却产生不愿意回青城的想法。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如此,妈妈走后,她好像失去了来自别人褒奖的那点动力。
  思考人生该时光飞逝,再拿起手机,发现竟才过二十分钟。
  像逃避现实的失败者,她不去想今晚能怎么办,该暂时休息于何处,又要如何措辞回复说我随时可以入职,只是机械而上瘾地刷新社交平台。
  运气不好,刷到了柯遂的杂志采访。
  当下的难堪,有些像多年后同学聚会,身为失败者的她坐在台下观看一如既往优秀的他分享经验。
  问他的问题很老套:和潘导合作的时候会紧张吗?
  “有自信我可以做的很好。”
  他为新角色把短发削得更短,脸庞却不减分毫抓眼美感,连不带情绪的回话都莫名给人锋利之感。
  “我认为,新人都该有这种野心,或者说信心,不然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很难说服别人。”
  :为什么会想要走演员这条路?
  他转动两下手腕,停顿两秒,道:“一种执念,因为我的毕生所求。”
  飞机腾空的轰鸣声中,倏然间,怀宁久违地记起一件事。
  大概是她六七岁,长辈那边的聚会,尚且存在稚气,她多说了几句讨巧话,引得众人欢笑。
  饭后,有位叔叔玩笑一般地问她有没有想上电视的想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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