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交钱让你学画画是干这些的?不务正业还要考京美,整天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是挺像怀湛江的。”
  “还是说你觉得我让你考青美是在害你?我难道不是对你好吗?”
  “怀宁,苏城和青城,你自己选一个,回苏城了就不要再来找我喊我妈妈。”
  由怀宁提出想法开始, 变成李莉优单方面输出,直至她摔门出去,就此结束。
  吵得最凶的一次。
  也就一次。
  那个张灯结彩的新年之后, 她们就很少吵架了。
  并没过渡多久,李莉优又像从前一样。
  受害者与加害者的区别在于, 对于细节, 加害者总是模糊健忘,受害者却清晰难漏。
  怀宁记了许多年。
  橘子汁沾到拇指上, 混杂鱼虾的腥气,破碎的画纸与灯光,摔门而去的怒意,被流不尽泪水打湿的枕头。
  ——
  直播结束, 各类设备要清场。
  有些说不明的情绪萦绕在怀宁心头,她发了会儿呆。
  “要不要出去转转。”
  柯遂拿一只手她面前晃了晃, 说出她不得不同意的理由:“明天就走了, vlog还没拍完吧。”
  怀宁点点头,起身和他出去。
  “怀宁姐……”
  小野要跟上去,稚子拽住她,提醒:“别打扰了,那个节目组要求拍的vlog, 怀宁姐只有开头。”
  ——
  厚重地毯像海绵,全数吸收掉脚下声响,蓝色蝴蝶轻盈不再,蔫巴巴地拖着身子往前游。
  “等一下。”
  被叫住,怀宁转过身,看到柯遂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混沌大脑刹那间清醒无比,她慌张出声:“柯—嘶。”
  脚后跟传来不可忽略的痛感,那只棕色小皮鞋被柯遂褪去一半,他用两根手指在伤口周围打磨,动作轻柔。
  “磨破了。”
  皮肤表面组织纤维像剥掉的白丝,渗出微弱的血量,试探着擦过伤口,柯遂问:“疼?”
  磨破的皮肤火辣辣的,柯遂指腹有微微凉意,怀宁忽而想到盛典后台那晚,她囔囔道:“你怎么发现的啊。”
  “我在你后面,看你走路姿势不对。”柯遂给她重新穿上,尽量不挨到伤口,“房间有没有创可贴?”
  小野这次将所有用得到的,用不到的都准备了一遍,柯遂手拿着印着卡通图画的小巧创可贴。
  怀宁坐在白色皮质的单人沙发,乖乖任他摆弄。
  那头蓝色挑染,好似摇曳的波浪,惊涛骇浪,撞至她心脏。
  她盯着那一处,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柯遂,我那天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柯遂手上的速度慢下来,很快又按平创可贴边缘,只说:“我知道。”
  “素描班提前下课,我赶着回去给你准备礼物。”
  怀宁平静讲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呜咽声渐大,满腔委屈已然装不下。
  她也不知道是从哪时积攒出的。
  柯遂发现她脚踝处那点难以察觉的红肿,或李莉优撕掉那幅画,或她双手空空踏上火车。
  “我刚刚回到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怀宁双手掩面,哭到字句断续在喉腔。
  “怀宁。”
  柯遂喊她的名字,极尽温柔,再一次重复我知道。
  他拨开她的手掌,怀宁整张脸哭到皱巴巴,鼻头红,眼尾也红,泪珠还在大滴大滴往下落。
  太可怜。
  柯遂挺起腰,用了些力气,拉她到怀里。
  “你当时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怀宁抽抽嗒嗒。
  第十八张肖像画,怀宁想了要画成什么样。
  最初的打算是等柯遂生日那天,现场画一幅十八岁的他。但万一临时变动,比如出现时间限制,或场地限制,她画工必然大打折扣,这样不够完美收尾。
  左思右想,怀宁在八号那天主动约柯遂第二天出去玩,地点内容都由他定,她想借机观察,画点柯遂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喜欢的事物。
  先开口的她却失约了。
  “放学后顺便在校门口等你到晚上而已。”柯遂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不过之后以为你还会回来,也等了挺久。”
  “你怪我,对不对?”既然开口,怀宁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那通电话我听出来了,你很生气。”
  人还委屈巴巴呢,谁能对她说得出该怪她这种话?
  柯遂服软一般地笑,“那会儿年纪小不成熟,觉得不辞而别这件事足够大,你打电话来又一声不吭,甚至想问—”
  “你抛下我,有没有后悔过?”
  可后来漫漫岁月,方知不辞而别比不上杳无音信痛苦。
  怀宁从他怀里退出来,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对不起…柯遂。”
  刘海蹭到乱糟糟,发夹松动,柯遂抬手扶稳,望进她眼眸中的浅色溪流。
  他的头往前了些。
  视线往下,她饱满的唇涂上唇釉后,亮晶晶明晃晃地勾人。
  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身影“嗖”地溜走,余下花果芬香。
  三秒前还在她圆润肩头的手停到半空,柯遂认命地收回口袋。
  “礼物,我给你补上。”
  怀宁跑进卧室,画笔和画纸装到包里,看着他,语气分外果断:“你想去哪里,带我去吧。”
  就像我们错过的十七岁夜晚。
  ——
  七拐八拐,怀宁带着柯遂进到巷子深处。
  南淮街一带虽紧挨影视城,怀宁到这块拍戏那会儿却还没完全发展起来,大概是《南山旧》开播那阵,叫南淮街也走了运气,周边发展起来,连带房租都涨了上去。
  房东太太不好主动提及修改合约,怀宁依旧照以前的租价付钱,但料想到她会时不时上来喋喋不休,那阵子常出门乱逛。
  摸到这家清吧是巧合。
  “六月份的槟城很热,我想找家店进来蹭空调,各种卖小饰品的店都看了一圈,却因为里面的人多又敞着门依旧满头汗。”怀宁取掉头上的帽子,指了指酒水单:“街上这种清吧很多,每走几步路就有一家,单它是新开的,开业特价。”
  半小时前,柯遂听取了她的建议,但由于他不熟悉槟城,地点交由怀宁定。
  怀宁实际上不是特别了解槟城,“除了租的房子,也就这家清吧待得久,其他地方对我来说,都没太深的印象。”
  “喝什么?”她把单子推到柯遂手里。
  柯遂扫一眼,四个字的饮品名刚说出第一个字,被怀宁驳回:“酒精度数高,太烈,昨天你就醉了,今天不要喝这个了。”
  类似于这样的流程重复三次。
  “你来定。”柯遂递回。
  “你酒量不好,喝醉了很麻烦的,和我一起喝这个吧。”怀宁嘟了嘟嘴巴,解释抽象的饮品名:“樱桃味的啤酒,甜甜的。”
  说完朝他笑。
  过了七点,一楼的位置全满,人来人往中,他们很泯然众人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没有摄像头对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是柯遂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
  室内灯光是温和调效果,侧前方高几米的圆形台子上,驻唱男歌手抱着吉他,音调舒缓,听上去像民谣。
  “之前那上面经常有好多客人会主动上去唱歌。”
  柯遂问她:“你唱过吗?”
  怀宁摇头,“记不清要倒贴多少一次了,一般都是要表白或者唱给男女朋友,当然朋友们聚在一起唱生日快乐歌的也常有。”
  “喜欢这里?”柯遂斜过视线去瞧她。
  温和中带一点寂寥。
  “这里很热闹,如果我每天都一个人待在租的房子里的话,太无聊。”
  怀宁抿了口果啤,含在嘴巴里,樱桃缓缓清甜盖不过后味苦涩酒精的强烈。
  “你呢,我挑不出什么地方,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柯遂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前方的舞台,说:“挺好的。”
  清吧不像酒吧,安静,光线足,怀宁从帆布包里取出画纸,平铺在桌面上。
  一首歌结束,舒缓的调子停止,错乱起伏的人声成了主旋律。
  唱大众歌的民谣歌手换掉,那把凳子上坐了新的人。
  怀宁分出眼神看过去,又低头,一旁座位上的帽子和柯遂都未归。
  取走她那顶藏蓝色棒球帽的柯遂正站在台上调试话筒,口罩与帽檐遮住他半张脸,只剩那双漂亮眼睛。
  一分钟后,《寂寞烟火》的前奏响起。
  “我曾经走过多遥远的路,跨越过多少海洋去看你。”
  “孤单的黑夜途中,只要想着你,我就不会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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