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陈天衢……乔漾叹了声气,脑袋一歪靠到车窗玻璃上,从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
  这小子过完年就先回陆州了,说是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实习,乔漾算算都快有小半年没见过他了。
  室友们都还没到,一个多月没住过人的宿舍充斥着股霉味。
  乔漾打开门窗,早已对南方的潮湿习以为常。
  她沾湿洗脸巾擦了擦桌子上的灰尘,面不改色地把两顶发了霉的棒球帽丢进垃圾袋里。
  去年沈靖她们毕业离校后宿舍里新来了三个女孩,都是大一新生,刚刚成年,还处在一个对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鲜的年纪,用网上的话形容就叫“清澈又愚蠢”。
  至于她这个大四老人,乔漾将擦好的镜子放回桌面上,目光落向镜中的自己。
  大概只剩下“愚蠢”,还有沧桑,还有要死不活。
  换完床单和被套,乔漾将手机和充电宝一起丢到了床上,现在她可以只用三下就爬上去。
  遮光床帘框出了一个昏暗而安静的小世界,乔漾调整了一下靠枕的角度,将玩偶抱到怀里,点开手机里那部没看完的古偶剧。
  没过多久她就哈欠连天,如果不是班群里弹出新消息,她大概就要倒头睡着了。
  学习委员@全员,提醒他们说:记得把文学课的作业打印出来交到老师信箱哦~
  “啊对。”乔漾闭了下眼,差点把这事忘了。
  她翻身下床,抓起桌上的校园卡和钥匙丢进外套口袋里,握着手机出了门。
  外头阳光正当灿烂,地面上树影婆娑,乔漾打了个哈欠,犹豫要不要买杯冰拿铁提提神。
  教师信箱在学院一楼,她找到文学老师的名字,将手里的a4纸塞进投信口。
  还是买一杯吧,转身的时候乔漾终于做好了决定。
  “乔漾。”
  “学姐?!”乔漾展颜笑起来,“哈喽,好久不见。”
  俞悦今年研二了,长卷发配上标志性的红唇,法式复古风的坚定贯彻者,贝雷帽和长风衣让她今天看起来像个艺术家。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两个人并肩走出院楼,路上聊了几句,乔漾才知道俞悦马上也要走了。
  这个学期开始学校全面恢复了国际交换项目,俞悦刚刚就是来交材料的,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动身去巴黎。
  “真好。”乔漾为她高兴。
  “本科的时候没申请到名额,这次正好赶上了。”俞悦问她,“你呢,毕业以后什么打算?”
  “回家工作呗。”
  枝叶遮挡了阳光,被风一吹还有些冷飕飕的,乔漾缩了缩肩膀,伸手挽住俞悦的胳膊。
  “我走之前一起吃个饭啊。”俞悦对她说,“等我回来你也不在学校了。”
  “是啊。”乔漾叹了声气,“好想茗姗学姐她们哦,一晃眼我都成学校里最老的人了。”
  “嘿。”俞悦指着自己,“那我呢?”
  乔漾笑着挽紧她:“你们研究生是另一个层级啦。”
  新学期邝老师缺个学生助理,乔漾主动报了名,这样一来实习证明也有着落了,这个学期除了四月的专八考试,她只剩下两篇毕业论文要完成。
  没了做不完的presentation,不用再上痛苦的早八,乔漾每天睡到自然醒,偶尔帮着邝老师监督一下学弟学妹们戏剧之夜的排练进度。
  三月陆州春暖花开,出国前俞悦约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啤酒坊吃告别餐。
  落座后俞悦翻开桌上的菜单,问乔漾:“你吃过这家吗?”
  “刚开业的时候来过。”乔漾说,“那个时候有活动,朋友圈满三十个点赞送块提拉米苏。”
  “黑松露火腿披萨,猪肋排……再点个小吃吧。”俞悦抬起头,“薯条?”
  “好……”乔漾忽然顿住,思绪跌跌撞撞地回到被遗忘的某一个夜晚。
  一年半前,同样的位置,坐在她对面的人是陈天衢。
  “真的会送蛋糕吗?”乔漾朝左右两边看看,“要不你去问问?”
  “你去吧。”
  乔漾也脸皮薄,她目光瞄准桌上那盘刚端上桌的薯条,开口说:“那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乔漾紧盯着面前的盘子:“看谁先找到最长的那根薯条。”
  陈天衢质疑说:“还有这样的游戏吗?”
  “我跟夏灿小时候老这么玩。”乔漾和他解释,“那个时候大人每次带我们去吃肯德基,都要让我们自己去找柜台的店员要东西,说是锻炼社交能力,但我们俩都不想去,所以发明了这个游戏。”
  陈天衢“哦”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叉子戳中其中一根薯条,问她:“是不是这根?”
  乔漾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心仪的那根选走了,着急道:“我还没说开始呢!”
  她眼睛一眨,又灵机一动道:“那就你去吧!”
  陈天衢怔住:“不是说还没开始吗?”
  乔漾一本正经地宣布:“恭喜你,你选中了最长的,所以你去吧。”
  陈天衢无语一笑:“还带这样的?”
  乔漾摊开手,耍赖皮耍得心安理得。
  “好吧。”陈天衢拿她没办法,抬起头看了看,叫住从桌边经过的服务员说,“你好,她有话想问你。”
  “诶你。”乔漾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只能朝服务员咧开嘴角笑了笑,鼓起勇气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免费的蛋糕可以送啊?”
  “对,转发的朋友圈麻烦给我看一下。”
  乔漾解锁屏幕把手机递过去,不忘狠狠瞪了桌对面低着头偷笑的人一眼。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因为这件事生夏灿的气。
  店员端上两杯苹果西打,酸甜的果味占据上风,度数并不高,但精酿易醉。
  乔漾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被酒液冰得牙酸。
  她揉了揉左边脸颊,有颗牙最近总是不太安分。
  “牙疼啊?”
  乔漾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可能是长智齿了。”
  “去附属医院挂个号呗。”俞悦说,“我上次就在那边拔的。”
  “好。”乔漾放下手,回忆又如潮水般涌来。
  有次她吃了学校门口卖的鲜切水果,在宿舍上吐下泻,泪提急性肠胃炎。
  后面几天她跟辅修老师请了假,马上就是期末周,是陈天衢抽空帮她把书上的知识点过了一遍,也是他每天陪着她去附属医院挂水。
  乔漾将冰凉的玻璃杯贴到脸侧,逼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总沉溺于过去可不是件好事。
  手机屏幕亮起光,一看又是导师发来的信息,对话框里一长串的参考文献名单,乔漾哀嚎一声,仰头绝望道:“杀了我吧,怎么还有这么多文献要看?”
  “毕业论文?”
  “嗯。”乔漾把手机翻扣在桌上,决定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关键是该死的辅修还有一篇论文等着我写。”
  俞悦幸灾乐祸地笑笑,说:“慢慢熬吧,都这么过来的。”
  服务员端上刚出炉的薄底披萨,乔漾戴上一次性手套,听到俞悦问她:“你写的文学还是社会学?”
  “文学,犹豫了半天还是选了《呼啸山庄》,正好我之前大三的时候写过一篇小论文。”
  “那你的主题是爱情?”
  “算也不算,主要是讲情感和欲望之间的纠缠对立,老师让我再把研究方向抓得精细一点。”
  “那跟我那篇有点像诶。”俞悦说,“我写的是杜拉斯的《情人》”
  “真的吗?”乔漾两眼放光,连披萨也顾不上吃了,“大师,快跟我讲讲,我急需灵感。”
  “我也记不太清了。”俞悦边回忆边说,“我的主题大概就是爱情的原发动机是欲望,爱和欲望是一体的,爱是本体,欲是表现,爱一个人无非就是占有欲、分享欲、窥探欲这些东西……”
  俞悦说着说着就发现乔漾双目放空像是在神游,她敲敲桌子,故作严肃道:“大师的课上也敢开小差?”
  乔漾眨眼回过神,摇了摇头,牵起唇角说:“没有,就是觉得被你这么一解构,爱情好庸俗。”
  “本来就是庸俗的。”俞悦拿起手边的酒杯,“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爱要么让人变成傻子,要么让人变成疯子。”
  第8章 日落时 “今天的晚霞是漂亮得过分了。……
  四月的陆州迎来了一场漫长的雨季,火红热烈的木棉花一夜间落了满地。
  雨过天晴的那场晚霞总是格外绚烂,天际被染成如梦似幻的粉紫色,美得让人恍惚。
  辅修论文终于定下了终稿,法学院的老师说再修改一下格式就可以准备答辩了。
  乔漾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坐在海滨公园的长椅上欣赏一场完整的日落。
  游人来来往往,在昏暗的光线下化作一团团虚影。
  乔漾放空大脑看向远方,在心里第一万次感叹,“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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