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么为何,要跟三公子打了那个赌?
  又为何要告诉三公子,我本名秦俭。
  我难道不是他一个人的秦俭吗?
  我有些生气,小女孩闹脾气一般,等着他来解释。
  可他没有解释,等了那么几日,又匆忙地离府了。
  我在陶氏身边很清闲,把刺绣的手艺又重新捡了回来。
  我花了半个月的功夫,极用心地打了一个络子。
  陶氏说我这个络子打得这样精细,一看便知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我原是要送给周彦的,当年在周家,我送出去的络子被他扔在地上,如今仍要坚持送他,为的是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一如初衷。
  可是还没送出去,被三公子一把夺了过去。
  他赞许地点头,说:「络子打得不错。」
  然后光明正大地用在了自己的扇坠儿上。
  于是,周彦知道了,陶氏也知道了。
  我急急地解释,周彦淡淡一笑,陶氏也是淡淡一笑。
  周彦说:「三公子,挺好的,是个可托付之人。」
  陶氏则说:「春华,你也快及笄了,既然对三爷有情,三爷也喜欢你,届时抬了身份也无妨的。」
  她可真是大度,难怪三公子与她伉俪情深。
  我不服,红着脸又跟周彦解释。
  他却默不作声地牵了我的手,道:「走,我带你去校练场学射箭。」
  周彦上马,将我拉上马背,带着我去了赵王府的校练场。
  他教我弯弓射箭,手把手地教,正对红心,「嗖」地射出。
  他离我很近,呼吸近在咫尺,我微微侧目,兴许唇瓣便可触碰到他的脸。
  我有些紧张,而周彦握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脸,眼眸眯起,缓缓地对我道:「秦俭,我要将你推到最高的位置,让你呼风唤雨,成为大宁朝最高贵的女子。」
  我心里一颤,手软了。
  可是他力气很大,固执地握紧了我的手,长弓箭簇拉满,势如破竹,「嗖」地冲出,穿透了靶心。
  我急声解释:「我不要做什么最高贵的,也不想呼风唤雨。」
  他眸光一沉,望着我,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声音也冷了下来:「由不得你,当初你入了赵王府,我便说过,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能后悔。」
  我想反驳,可他没有给我机会,他强势地拽过我的手,我挣扎,他力气很大,不管不顾地将我的手放在弓上,直直地对准靶心。
  「上天既然让我们走了这条路,势必要将此路趟到底,趟到烂,趟到最高处,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否则,何必存活于世。」
  既做了阉人,便要做那顶端的人上人……. 他竟有比三公子还要大的野心。
  他的眼神那样阴狠、毒辣,充满了杀意。
  周彦,原来一直以此为目标,在血里趟路,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十六岁那年,赵王府出了变故。
  备受世子爷宠爱的那位如夫人,诞下小公子之后,母子二人皆被世子妃送去的汤品毒死了。
  世子爷疯了一般,要杀了世子妃。
  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世子妃是大族出身,纵然有错,毒死的也只是个卑贱的青楼女子,小公子也只是庶出,命不值钱。
  可是当晚世子妃被掐了脖子,后半夜真的气绝身亡了。
  世子妃所生的大公子六岁,是老王爷最疼爱的嫡孙,得知母亲死讯,哭晕了过去。
  世子爷被老王爷关了起来。
  那日,我去找周彦,无意听到他与三公子谈话。
  三公子道:「事已至此,父王竟还不肯废他。」
  周彦声音平静:「三爷可以帮王爷一把。」
  「长安,有些罪名,是要跟一辈子的。」
  「不,三爷的手很干净。」
  三公子沉默了下,良久,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去吧。」
  那晚,世子爷的碧水阁起了火,人人都说是世子爷失心疯,打翻了烛台。
  只有我趴在窗台看月亮,脑子莫名地聪明了起来。
  世子妃真的是被世子爷掐死的?如夫人和小公子真的是被毒死的?
  出身青楼的如夫人,怎么会那么巧,和世子爷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同样的长相?她又是如何出现在世子爷身边的…… 无人得知,永远也不会有人得知。
  世子爷一死,没过多久,老王爷的幕僚纷纷提议重新议储。
  人选自然是三公子。
  三公子清风霁月,君子慎独,去年青州洪涝,修复水坝出了不少力,口碑甚好。
  同龄的四公子是个瘸子,当不得大统。
  萧瑾瑜袭了世子之位。
  在他成为世子爷不久,周彦要我做他的侧妃。
  我自然是不肯的,执拗地看着他,沉默无声。
  周彦眸光幽深,与我对视。
  他说:「俭俭,听话,侧妃只是暂时的,我会将你推到更高的位置,你只管按照哥哥说的去做,这辈子,我护着你。」
  我拼命地摇头,冲他扔了一个茶杯。
  茶杯重重地砸在地上,一片破碎,更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四分五裂。
  我愤怒地说:「我跟你有婚约,这辈子只能嫁你。」
  他无声地笑了,眼里一片冰凉,氤氲着沉沉的暗色:「别傻了,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说罢,他转身走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生平最疯狂的举动。
  我洗了澡,夜深人静的时候,散了头发,躲进了他的房间。
  周彦歇息的时候,熄灭了灯。
  我轻手轻脚地上榻,钻进了他的被子。
  他是习武之人,十分敏锐,但他那日喝了酒,一身酒气,醉醺醺的。
  待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快速地趴上去,勾住了他的脖子。我脸红得像火烧,低声地轻唤一声:「哥哥。」
  周彦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眼眸里写满了震惊。
  他还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将脸贴在他身上,声音娇弱、胆怯,令人发抖:「不是梦,是真的,俭俭喜欢你,要做你的女人。」
  他反应过来,一把将我推开:「秦俭,你疯了!」
  我又恬不知耻地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上:「你说过的以后不会欺负我了,可是你又惹我哭了。」
  眼泪滚烫的落下,他的手像是被灼到一般,猛地想要缩回。
  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好粗糙,僵硬的茧子,很是硌人。
  我不管不顾地上前,抱住了他:「阿彦哥哥,你别不要我,伯母早就认我是周家的媳妇儿了,我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抗。
  「我是要跟着你的,我这辈子只能是你的人,你若是不要,也不必推给别人,我可以去死,见了伯伯、伯母顺便告你个忤逆之罪,让他们打死你。、
  「你自己看着办吧,今日我便把事情做实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别想着赶我出去,我什么都没穿。」
  我哭得不行,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良久,周彦的手落在我的背上,像是烙铁一样,十分烫人。
  我激灵了下,止不住颤抖,怔怔地看着他,四目相对。
  他眸光隐晦,似是藏着千言万语,情绪难明。
  粗砺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擦去眼泪,他喉结滚动,哑着嗓子道:「俭俭,你可想清楚了,我是个太监。」
  「想清楚了,你是个妖怪也无妨,只要是你就成。」
  他愣了下,忍不住笑了,收紧胳膊搂住了我,声音无奈,还隐约地哽咽了下:「你怎么这么蠢呢,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一次都没抓住。」
  「你给我什么机会了?」
  「离开的机会。」
  「哦。」
  「俭俭,机会不会一直有的,你错过了,以后永远都没了,将来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不能回头。」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埋在我的脖颈,冰凉一片,声音喃喃自语,又异常执拗:「我已经放过你了啊,是你自己执意如此,怨不得我了。」
  「好。」
  我抬头看他,眼眶湿热:「我不回头,你也不能回头,木已成舟,回头无岸了,更何况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他哑然失笑,吻在我的眼睛上,神情柔软得不可思议:「傻瓜,你什么都不懂……」
  我懂,怎么可能不懂。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七岁那年初次见他,我心里就生出了一朵花。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张扬的男孩子呢?他璀璨得像星星,笑起来灿烂生光,桀骜自信,那么的耀眼夺目。
  我不敢看他,头越来越低。
  伯母说抬起头来,直视人的眼睛,我才鼓起勇气想,兴许,我可以看他一辈子的。
  不,一辈子太长,未来沉浮不定,秦俭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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