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段历史里,人类高呼天主对人类残酷到了极点,白兰·杰索穿越过无数的平行世界见识过无数的未来,只有那段历史是被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但是即使如此,其中也存在着“被救赎”的未来。
  “知道吗,桔梗,那样的绝望的地狱……她竟然试图去拯救过。”
  白兰喃喃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理、究竟要何种的傲慢,才会让一个理智过头、行事作风向来是做一步想十步的英灵,会为在世人放弃了希望只会诅咒神灵的时候,不管不顾地选择降临人世呢。
  因为不小心看到了那样的伽拉泰亚,所以好奇,迷恋,最后只剩下满腔热切的贪婪。
  “神明大人最后拯救失败了?”
  “不。”
  白兰捏烂了一颗棉花糖,随意扔进了垃圾桶。
  “她成功了。”
  第25章
  童磨还记得莫桑·伽拉泰亚——哦,当时还是叫火彩呢——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她着一身单薄的纯白,乌发顺如垂墨,修长手掌握着一柄艳红色的纸伞,于漫天风雪之中茕茕孑立。
  三重最纯粹的颜色组成了她的轮廓,映在童磨眼中的是一个美到恍如梦幻般的年轻女人。
  你们这儿……是不是前些日子收留了一个叫狛治的孩子。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不见寻人者常见的半分急切慌张。
  ……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子,在不清楚是被愚蠢还是天真的感情支配下,孤身一人来到恶鬼居住之处的女人。
  这是童磨对她的第一印象。
  彼时童磨的姿态可绝对算不上是良善,他嘴边还残留着鲜艳的血迹,手中拎着一颗面容因恐惧而扭曲的人类头颅,饶是如此他仍然笑颜如花的对那神秘的女子笑意盈盈地点着头,说前些日子的确带回来一个年轻的同伴呢。
  哎呀,那是你丢掉的孩子吗?
  究竟是因为苦难而放弃、还是当真不小心找不见了呢。
  童磨漫不经心地想着。
  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啊,有的有的,不过现在应该是叫猗窝座了吧。
  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呢。
  “这样啊……”
  女人笑了起来。
  看到那个笑容的童磨,跟着恍惚了一瞬。
  啊,就是这个。
  他想。
  ——如果那群愚蠢的人类当真是在祈求着什么的救赎的话,那么他们跪地祈求卑微仰望的救主会展露出来的笑容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距离那个然后,已经过去了很久啦。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瑰丽的赤红火海了。
  被火彩微笑着侍奉的那位大人,一口一口饮下了她亲自熬煮的灵药。
  鬼舞辻无惨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前所未有的自由,他在火彩的注视中走入阳光之下,然后火彩笑着说真的太好了啊无惨大人,请您接下来就以我最喜爱的姿态死去吧。
  浸透人类死亡绝望的古老宅邸被悉数焚毁,猗窝座替她挡下了所有杀戮的罪孽,火彩站在猗窝座的背后,余下的十二鬼月在一夜之间悉数死于前任上弦三之手,童磨在最后关头不知自己为何要用尽最后的手段假死逃跑,他只知道自己突然拥有了渴求之物、突然有了必须要完成的愿望。
  ——想要再看一次那个笑容。
  为此,愿意支付任何的代价。
  ——而现在,童磨的愿望至少实现了第一步。
  他还没有看到那个笑容,但是他终于得以与她重逢。
  童磨支着下巴,笑容灿烂的看着坐在那儿的莫桑·伽拉泰亚。
  果然正如白兰·杰索所言,她愿意为了那两个人类的男孩子支付相当高昂的代价,只需要一个电话就会乖乖来到这片血腥的屠戮场。
  他们都不觉得她会赢。
  白兰·杰索的命令是杀死童磨把莫桑带回去,而童磨的打算是等这里的鬼和火彩彼此之间都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出手解决掉其他的残余,然后把火彩干干净净的整个吃完。
  ——没办法啊,她大抵是不愿意对自己露出那种笑容的。
  不过没关系,让她化作自己的血肉,结果也是一样的。
  童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观望着。
  莫桑·伽拉泰亚现在是唯一一个端正坐在椅子上的人了。
  鬼们没有着急先去抓她,他们选择先去享受那些还未来得及变成鬼的普通人类们甜美鲜活的血肉和生命力,那可当真是地狱的惨景——可伽拉泰亚衣着笔挺发丝不乱,黑曜石耳坠在她脸颊旁侧闪烁着细碎的光彩,颈上银链垂着精美镶嵌的白宝石,未曾沾染半星血痕。
  明明立于群鬼鏖杀的战场中央,却没有被任何人波及。
  她仿佛连存在的痕迹也变得缥缈不定了。
  ——和当年一样。
  ——和当年那个含笑走过满地血腥战场、然后带走了猗窝座的火彩一样。
  她的旁边是不再掩饰自身轮廓的恶鬼们疯狂撕咬的人类躯体,脚下是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的浓稠血河,莫桑·伽拉泰亚面无表情地抬手在面前挥动着,意图挥散开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道。
  她抬起头,对上首座上那瞳眸珠玉一样华丽的年轻男子。
  “别打扰人家对宴会的美好期待啊。”
  童磨抬扇掩唇:“我倒是觉得这样有趣得很呢,火彩大人。”
  “您就那么坐在那儿不动没关系吗?”
  他一脸真诚的问道。
  “我这边倒是没关系啦——您若是愿意和我一同我自然是最高兴的,不过那样一来的话,咒术界很快就知道了吧……'莫桑·伽拉泰亚竟然是和恶鬼一同的伙伴,这样一来曾经被她教导过的两个小子是否也需要处理掉呢'——您不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不担心。”
  莫桑回答。
  “也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这栋大楼就是。”
  童磨弯起眼睛,“是出于对那两个人类的怜爱之情吗?”
  “——这个嘛,不是。”
  不知是不是童磨长久注视她后的恍惚错觉,他总觉得莫桑的存在似乎突然变得真实了一些。
  然后,他听见莫桑的声音。
  “你是狛治没能处理掉的错误,作为他的老师,我有义务为弟子解决掉他的问题。”
  狛治、狛治、狛治……
  童磨缓缓收敛起脸上所有虚伪的弧度。
  又·是·猗·窝·座——! ! !
  “……真敢说啊,火彩大人。”
  童磨合起金色折扇,面无表情。
  “作为英灵的实力被压制到了极点——只要那颗'心脏'还待在您的胸口,连最基础的魔术也很难使用吧。”
  白兰·杰索的确说过,现在的伽拉泰亚,是她漫长生命中从未有过的最弱时期。
  “啊,没关系。”
  她愉快的微笑着,缓缓抬手点在自己的胸口,在童磨愕然的注视中,英灵那只完美无瑕的柔白手掌轻描淡写的破开了血肉和骨骼的保护,捏住了内里那颗坚硬的莫桑石。
  ——然后,伽拉泰亚把它扯了出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现在的状态是'伽拉泰亚'……嗯,虽然我不讨厌莫桑这个称呼就是了。”
  伽拉泰亚揉了揉手腕,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余下的你们这些我看看啊……数量不多,一起处理掉就好了。”
  童磨看了一眼地上的宝石,漫不经心地随意挥了几下扇子。
  他没把那东西放在心上——要知道火彩从未出过手,当年杀死十二鬼月也是猗窝座亲手所为,至关重要的鬼舞辻无惨则是饮下了药剂变成人类最后葬身火海,如此一来,她并没有展现过什么明确的武力。
  明明当年是都是让猗窝座去做的,自己一点也没有动过手吧……现在居然要直面两千名强化过的a级鬼化干部和一名上弦,您可真是……
  ——诶?
  只是瞬息之间,光消失了。
  他的周围,只有一片死寂的黑。
  童磨忽然被人捏住了下巴,强迫着抬起了头。
  上弦之鬼愕然愣住。
  ——为什么……
  没有反应过来? ? ?
  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是伽拉泰亚那张完美无缺的容颜。
  如同神灵降临一样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间的恶鬼。
  整座大楼在不知不觉之间被诡谲的黑雾所笼罩了——那些鬼也好,未来得及转化的普通人也好,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成为厮杀之中的牺牲品残骸也好,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里,全部消失了。
  全部被黑影吞噬了。
  而童磨被捏着下巴跟着抬着头,只能注视着面前的伽拉泰亚。
  她似乎存在于此,又似乎不存在于这里;飘扬的黑发像是自随处可见的黑雾墨影中衍生而出的实质,而童磨的视线和感知被悉数笼罩在了她的双手之间,无法再去感受其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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