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诸伏高明抬眸,“这些,用来维持新一套秩序的运行?”
“一套在适用范围更广的秩序。” 藤井亮笑了一下,稍稍沉默, “黑夜从没消失过。只要有一个人活着,那么人性之恶就会一直存在,法律连碰都碰不到这些黑夜的边缘。不过呢,混蛋有混蛋的方法,很适用,也很实用。”
“听起来很有意思。”
藤井亮无声地大笑起来,幽暗的光线点亮他的眼角。
“没错。”、藤井亮回到家中,弟弟优太在玄关处等他。
他像小时候那样宠溺地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换下沾了烟味的衣装。
安藤晴子坐在木质长廊中,远远地欣赏月下的中庭。藤井亮跪下来,恭敬地低头。
“辛苦你了,亮君。” 安藤晴子垂眸一笑,“群马是乌丸经营许久的地盘,乌丸莲耶把那里清理得太干净了,所以免不了束手束脚。但与之相邻的长野是必须是得牢牢地掌控在我们手中,否则就压制不了酒厂的放肆。”
“是。酒厂正在试图从这边打通的警方走私通道,我会时刻跟进。” 藤井亮说。
“我们必须比别人更快才行。” 安藤晴子悠悠地叹息,“长野,这里真不愧为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藤井亮一顿,“您是指公安。”
月光下的枯山水沙地泛着点点银光,安藤晴子沉湎其中,闭上眼。
“无论对谁,重新开始总是一个极其珍惜的机会。重建中的公安,远比稳定时期来的激进,资源分配或许会偏向重要道府县倾斜。一旦公安决定渗透长野,稍有不慎,就会产生类似群马的麻烦。而我们在长野有多少东西,你应该很清楚。”
藤井亮明白。光是自家后面的武装基地,就不是能轻易迁移的。
“但这时酒厂突然开始爆杀卧底,正巧公安动荡的余波还没完全过去,新的一波袭来,打了他们一个猝手不及,资源调动的计划也会随之发僧改变。”
所以她派人传话给梅斯卡尔,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决不能死。
梅斯卡尔和螺丝刀斩断了公安两条重要的情报线路,却没有除掉情报链条的前端卧底,这一步拖住了公安。在不确定这两个卧底是否真实暴露前,公安内部不得不在放弃可能是陷阱的棋子和继续投入资源重新建立情报来源之间来回犹豫。
这就为安藤晴子留出足够的时间去做准备。
各个基地和前哨站的汇报纷纷寄来。安藤晴子一一查看,逐个排出可能让公安成功渗透的风险。
最后轮到长野时,她觉得有必要亲来一趟,与主事人藤井亮就啄木鸟会的当面谈一谈。
她选了诸伏高明。
正好诸伏高明是诸伏景光的哥哥,有适合的理由来牵掣。
如此一来的啄木鸟会,诸伏高明在明,藤井亮在暗,足以瞒过公安派来的眼睛。
安藤晴子仰起头,月光在她面上镀一层白。
情情爱爱,果然不太适合她。
还是待在她擅长的领域里最舒服了。
第89章 漫长的告别(三)
藤井优太被一大早拖出被窝,打着哈欠,陪着安藤晴子晨练爬山去了。
长野县最不缺的就是山,藤井家坐落在偏僻的山坳里,出了门就是天然氧吧。除了修到门前的公路,其余山道纯靠动物走出来或是靠人实时开辟,安藤晴子得穿专业的登山鞋才能走。
藤井优太从小除了在家捣鼓,其余时间就在山上疯跑,对这一带熟得很,连附近基地的暗道入口在哪里都说得出。安藤晴子想去看爬到山顶看看,他抓着脑袋想了想,选了一个方向,穿过树林,沿着山脊向上走。
早晨空气湿润,林间尽是清新的味道。两个人,一前一后,越过原生态肆意生长的草地,攀上褐黄色的岩石,走了将近有一个小时。
体力上有些消耗,但安藤晴子精神很好。运动排压,再说环境不错。当他们来到山顶,微风轻轻吹来,真的非常舒服。
远眺是天边被拉得长长的卷云,俯瞰是远处白色的一小片长野县城。安藤晴子久违地感到纯粹的欢欣,就像小时候跑到山上眺望整座深红色的城和深蓝色的海那样。她从前就会长时间地坐在那里。
藤井给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安藤晴子摇了摇头,盘腿在草地上坐下。
“梅斯卡尔的礼物处理好了吗?” 她忽然问。
“啊?!” 藤井连忙查看消息,“嗯,所有dna提取完毕,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完了。”
“和数据库比对一下。” 她说,“就现在。”
高低不一的草地在山风的轻抚下,摇曳出许多奇特的波浪。
藤井盯着一行行跑动结果,直到最后一组结果出来,“没有匹配。”
“你跑的是哪个分类?”
藤井理所当然地说:“外部人员的所有类别。”
安藤晴子微微抬头,鼻翼好像闻到了草香中一种特殊的味道,微微让人鼻酸的刺激。
“错了,应该跑内部人员的所有类别。”
藤井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原地跳了起来,脸色不太好。“难道……”
安藤晴子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先跑吧。”
藤井在键盘上滑动敲击的动作变得僵硬。他不太愿意去细想这一种可能。
屏幕上的信息飞速跳动,与庞大的内部数据进行比对。此时的藤井期望最后跳出的结论如第一次一样,不匹配。
冰冷的数据读不懂人心,跳动的比对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藤井僵在那里。
他身边的安藤晴子仿佛长了一双准确阅读空气的眼睛,“是有匹配了吧。”
“念。”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坚定。
“卢卡·罗索。” 照片上深色卷发、绿眼睛的健壮男人背着手,笔挺地站立。虽然腰间的武装说明着战士的身份,但他有一双非常温柔的下垂眼,仿佛盛着一弯静谧的湖水,气质沉静。
当藤井看清楚这个男人留在数据库中的资料后,他遍体生寒,啪地一把关上笔记本,胡乱塞进背包中。
安藤晴子反而笑了,悠长地叹息道:“是他啊。”、她没有一个朋友,因外貌而自卑时,卢卡总会很温柔地抱着她。
刚搬来日本,她不会说日语时,卢卡握着她的手,一起从音标开始学。
第一次要走上指挥台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害怕得几乎崩溃时,卢卡捂住她的耳朵,吻了她的额头,告诉她一定能做得到。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会的,琪娅拉。” 那个男人抱住她,“我的命永远是你的。”
倒是一语成谶。
这些回忆是易碎的玻璃糖,被她小心地珍藏在心底深处,每当过去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才拿出来舔小小的一口。
刚开始的那段时候,无数个被精神压力折磨的深夜,她靠着那一丝甜味,勉强自己继续撑下去。
卢卡在一次决定性的外扩战役中丧生的,那一次她站在指挥台上,感觉天忽然塌了下来。
当天晚上她被诊断患上失语症,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躲在书桌下的角落里,吃不下,睡不着。
当时精神不稳定到近乎错乱。但两天后,又是一场关键战役,母亲让人把她从房间里拖出来,到指挥室去。
为什么?!凭什么我要做这种让人送死的事?!我不要!我不要!
母亲平静地说:“因为你太弱了,考虑不到所有的可能性,才会出现伤亡。”
她拼命挣扎,把仪态全部抛弃了,像一只可怜的疯狗。
母亲蹙着眉,转动轮椅背对着她,耻于承认这个披头散发赖在地上的女孩与她有直接血缘关系。
奥利维亚朝周围侍立的人道:“既然琪娅拉不愿意,那你们自己上吧。”
由于她的临阵脱逃,原本分配好的战士组被换下,由从西西里跟随奥利维亚到日本的亲随们出发。
没有总指挥,这场战斗几乎是必输无疑的绝境。
她重要的人,几乎全部被母亲派出去了。
玛格丽在给她送饭时,悄悄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怔住了,发疯一样冲到指挥室,翻地图,找实时信息。
但一切都太晚了。
她少得可怜的珍贵宝物,没有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逃过。
藤井抱着肩膀,失魂地坐下。
“卢卡·罗索,我曾经喜欢过他。” 安藤晴子神态平静,“但他不是我的骑士,他效忠于我母亲。这样想,他背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了呢。”
迟到的哀愁淡淡地蔓延开来,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支苹果糖的味道,短暂的甜后是压倒性占据味蕾的酸涩。
所以当她不再留恋甜味后,就扔掉了罐子里储藏的过期糖果。
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之间,更能体会千帆过尽只剩流水青山的平静。
“你知道我的母亲吗?” 安藤晴子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