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鹤相趴在榻榻米上捂住腹部下意识地干呕一声,左手依旧死死地握着剑不曾松懈。
  “有些进步。”
  钟无涯摸了一把渗血的脖颈难得的夸奖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捞起来鹤相按住对方身上的穴位。
  “多谢师兄喂招。”
  那股恶心劲缓缓消散,鹤相直起身看着按住自己肩膀上的穴位缓解疼痛的钟无涯。
  “此地邪性,虽然乱石好磨利刀,但也容易剑走偏锋。”
  钟无涯摇了摇头冷声叮嘱,“望你守住真心,不忘来路。”
  “是。”
  鹤相连连点头答应。
  “你这一身功夫还不够格,若是碰到那些强大的妖鬼,你过不了五招。”钟无涯紧锁着眉头紧盯着对方。
  鹤相无奈的苦笑:“我知道。”
  “知道你还乱跑!”钟无涯开始秋后算账,“你把你阿姐气的差点把整个山头都掀翻了。”
  鹤相突然想起来什么偷偷抬头看向对方,“大姐不生你上回的气,许师兄你进屋了吗?”
  “鹤婺相——”钟无涯一声怒吼显然是被戳中了心事。
  “握紧你手里的剑,松了一刹都给我挥剑一千下!”
  竹叶随风飘零落进庭院中石刻的水潭,泛起一道道涟漪。
  被师兄操练得浑身酸疼的鹤相艰难地坐下,茶室里他们三人相对而坐,刀剑们在周围侍奉。
  钟无涯握着茶杯紧盯着面无表情的藤原柳,他突然起身在长谷部紧张的注视下,从怀中掏出把脉的垫枕。
  “请伸左手。”
  鹤相连忙起身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挨着藤原柳席地而坐,握住她的右手面色凝重的诊断。
  钟无涯重重地长叹一声收起垫枕,看向鹤相:“这是怨鬼必经的一劫,过了也不能顺遂,过不去也只有那一个结局。”
  鹤相低着头紧咬着牙回答:“我知道了,多谢师兄。”
  钟无涯定定的看着他紧握着藤原柳手腕的手掌,不做声地转身坐回原位痛饮杯中的热茶。
  鹤相极力遏制住彻底乱掉的呼吸,强装镇定的起身对默不作声的藤原柳露出苍白的笑容。
  夜色落幕,钟无涯与鹤相并肩走着,本丸朱红的大门就在眼前。
  他转身把行李递给鹤相对他摆了摆手:“在别人家要勤快些,无事出去找找活计不能只靠着别人。”
  “包里是师母替我转交的东西,你仔细收好。”钟无涯看着自己年轻的师弟,曾几何时他也是像对方那样年少稚嫩。
  “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多说多做。”他走过去拍了拍鹤相的肩膀郑重的嘱托。
  “大家都在道馆里等你的好消息。”正值壮年的男人少见地笑了笑,“不是好消息也不要紧,不留遗憾就好。”
  “不要走我和你阿姐的老路。”
  “多谢师兄嘱托,师弟绝不会忘。”鹤相望着照顾自己长大的兄长,“我也在这等你和大姐的好消息。”
  钟无涯大笑着拍了拍少年紧实的臂膀,“那可要久等了。”
  鹤相站在门后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石阶漫漫的雾气中。
  “鹤相先生,尊师兄说的那个劫,究竟是什么?”一期一振充满担忧的看向他。
  鹤相垂下眼眸望着葱郁的嫩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那是尸反身,亡者的魂魄要留在世间必须经历的一道劫难。”
  园子里的山茶花骤然令人心惊的落下,落进碧波荡漾的溪流中顺水漂流。
  藤原柳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跌坐在地上,茶案上的杯碟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迟缓的转过头,看向匆匆赶来的清光。
  “我的腿动不了了。”
  “失礼了。”
  赶过来的药研紧锁着眉头将和服的下摆拽起,苍白的双腿上爬满青紫发红的斑痕,交错纵合,犹如大理石的纹理,密密麻麻的全然看不出原本皮肤的颜色。
  那是学医者再熟悉不过的痕迹,是血液受到腐败的气体压迫流向体表,腐败的血液充斥血管留下的痕迹。
  “大,大将……”药研惊愕的看向毫无察觉的藤原。
  “怎么了?”鹤相从外面匆忙地跑进来,就被可怖的斑痕冲击怔愣在原地。
  他只愣了一刹那,就如同往常模样走了过去。
  药研被他遮在身后,将那片惊悚的红黑相交的痕迹藏在胸膛。
  “人变成鬼必定要过这一劫。”
  鹤相紧紧握住她的手掌贴在脸颊,赤诚坦白毫无掩饰的说着。
  “小柳,别怕……”
  他伸手怜爱地轻抚着那块淤痕,用温热的唇一遍遍吻着,好像如此就能缓解心中的剧痛,仰起头望着那双已经扁平发白混浊的眼眸。
  “我会在你身边的。”
  第32章本丸今日,天晴
  寝室内,藤原柳安静的躺在被褥中,裸露在外的手掌被人紧紧的握住。
  鹤相屈膝坐在她身旁,怀里还抱着青锋剑无声的望着她冰冷的睡颜。
  地板上放着钟无涯递给他的包裹,里面是女孩子的衣裙和精巧细腻的饰品与一封句句嘱托的家书。
  近乎一夜未睡的鹤相在长谷部与烛台切的劝说下离开了天守阁,临走时将怀里的宝剑放到藤原柳枕边。
  “别怕。”
  他单膝跪下轻轻地在沉眠的藤原耳边安抚地说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以茅山道士之名起誓,很快就回来。”
  哪怕鹤相再年轻力壮,通宵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小觑。
  他强忍着隐隐作痛的头打断鹤丸试图往他的杯子里丢芥末的恶作剧,药研看不下去递给了他一瓶药剂。
  他那张脸上的神情与藤原柳有几分神似,都是同样的冷淡与严肃。
  好有气势啊,药研……
  鹤相默不作声的接过药剂一饮而尽,在复杂到有些诡异的味道里勉强保持着五官的稳定。
  他捂着被冲击得发昏的脑袋喝了一口茶水,一坨火辣的膏体顺着唇齿的阻拦咽下肚。
  鹤相还是没能逃过一劫,被芥末冲的两眼含泪。
  “唔啊——”鹤丸狼狈地躲着烛台切锤过来的拳头。
  “小光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不许在食堂恶作剧。”烛台切见状饶过鹤丸一劫,给鹤相递去一杯热茶。
  “真是辛苦你了,烛台切。”鹤相神情复杂的看向他。
  “您也是,辛苦了。”烛台切想到自家主君,十分感激的回答。
  餐桌上,一期一振细心照顾着吵吵闹闹的小短刀们,髭切依旧笑眯眯的记不住膝丸的名字,膝丸喋喋不休的说着兄长啊兄长啊,今剑和乱挨着玩闹似的掐架,龟甲……嗯……龟甲正在吃饭……
  门外传来欢快的隐约响着铃铛声的脚步。
  那是谁?
  有着这样快乐的步伐究竟是谁?
  是短刀里的谁?还是哪位性格活泼的兄弟?
  耳畔好像有谁在说:【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是谁?谁在说话?
  樟子门被猛地拉开,冷风与少女鲜活生动的笑颜随着灿烂的阳光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早上好呀,大家——”
  鹤相手中的筷子跌落在地,他惊愕地睁大眼眸怔怔的望着她。
  “主——”加州清光濒临破音地喊了起来,还未说完就被大和守安定抓住手腕制止。
  他们都和鹤相一样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屏住呼吸生怕惊醒了这一场美梦。
  藤原柳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她坐在主位上,夹起盘子里的饭菜放进嘴里咀嚼,笑的眯起了眼睛高兴的说道:“和我想的一样,烛台切做的饭好好吃。”
  “主……多谢,主君夸奖。”烛台切深深地呼吸着看向她。
  “小柳……”
  鹤相的脸上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他踉跄地起身走过去站在藤原柳面前。
  “怎么了?”
  她歪着头睁大眼睛带着笑意无比可爱的询问。
  他俯身看着对方明媚的笑颜,伸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光洁的脸颊,像是在分辨真伪一般。
  “怎么了啊,鹤相?”
  藤原柳眨着眼睛像是毫无察觉的询问,“你看着好难过。”
  再也忍不住悲伤的心,鹤相屈膝缓缓的把自己埋进她的怀抱中,再也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
  乱怔愣地看着他的身影,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这个一直坚定温和的少年如今也才刚刚成年而已。
  和他们的主殿同岁都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却已经经历了生死离别与死亡的痛苦。
  藤原柳带着笑地揉了揉鹤相的脑袋笑意吟吟的调侃:“鹤相好爱哭,四哥是个大哭包。”
  “怎么办啊——”她抻着嗓音装作苦恼无措的样子。
  “我就喜欢这样的鹤相。”
  藤原柳温热的带着早晨微凉水汽是脸颊紧贴在鹤相哭红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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