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许是徐清的目光太直白,陈煊真落下筷子,含笑解释,“许是方才在府门外,王妃想事想的入迷了,未曾听到在下说话,在下陈氏煊真。”
见徐清还是有些迷茫,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家父在朝中任尚书令。”
有这一句,徐清便知道他是谁了。
陈梓昀那准备科考的大哥,去岁年初江南洪灾一过,便从京城来了舒州,对外称是看望外祖,顺带游历。
她勾了勾唇,“陈公子。”
下一刻,又露出一种堪称天真蒙昧的神情,“陈公子如今尚未有官职吧?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是直接冲着方才陈煊真装腔作势替沈祁不计较吴屹失职之过,还顺带踩了下徐峰渎职的那番话嘲讽了。
一个尚在准备科考,身上无官职的人,怎敢出言置喙皇子查案。
哪怕他爹是尚书令也不行。
陈煊真面色一僵。
桌上安静了一瞬,沈祁垂头挑了下唇。
他王妃的这张嘴吐出来的话真是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让人哑口无言。
不是冲着他来的时候,真是动听呢。
他忍了忍笑意,抬手替她舀了碗赤枣乌鸡汤放在她手边,轻声说了句“小心烫。”
随后看着她假意斥责道,“清清不可这么说话,陈公子心系百姓,自然是看看案子办到哪了。”
一句话,又兜头将陈煊真嘲讽了个彻底。
一个没有官职的人哪有什么权力查问案子进度呢。
陈煊真被这夫妻俩一人一句讽得脸色开始发白,他来时确实带着私心,却也不想被人当众下面子。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王妃说笑了,是外祖心系此案,特要煊真来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也让煊真历练历练。”
陈煊真的外祖,上一任太傅,是宋阳他爹都要称一句老师的人。
他将外祖搬出来了,这话便没毛病了。徐清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朝他落了一眼,没再多说。
沈祁又夹了块东坡肉进徐清碗里,一面冲陈煊真笑道,“劳烦老师挂念,既如此,那便请陈公子待会移步书房。”
“是。”
话音未落,已然低头进食的徐清忽而轻啧一声,众人闻声看过去,便见徐清拧着眉,抬手用帕子掩着唇。
“怎么了?”
“有小刺。”徐清应了声。
沈祁也皱起眉,他记得他将鱼肉放进徐清碗里前分明仔仔细细挑过刺了。
“扎着了?”
“没事。”她摇了摇头,随后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个笑出来,语调却是与表情不符的轻慢,“诸位吃鱼还是得小心些,总有些刺躲在肉里,就等吃进嘴里猝不及防地扎你一下呢。”
第42章
京城,盛王府。
钟芸熙端坐在后院的云华亭中,看着偌大的庭院里站满了人,各种赏赐和补品堆了一地。
“王妃,这是皇后娘娘命奴婢送来的,如今殿下在外征战,王妃可要多保重身子啊。”丁枣儿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脸喜气地微弯着腰身同钟芸熙说话。
盛王府如今确实是风头无两。先是盛王府即将诞出个皇长孙,再然后盛王奉命出征,首战告捷的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回来,朝廷和民间皆是一片称赞。
钟芸熙笑了笑,“多谢母后挂怀,芸熙定会顾好腹中的孩儿,等着殿下凯旋归来。”
嬷嬷点点头,视线又往钟芸熙高隆的腹部落了落,下一刻却是微微拧了下眉,像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凝目想再细看时,钟芸熙却已抬起手交叠置在腹前,宽大的赪霞色广袖拢在身前,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肚子。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面上带着些不解,“嬷嬷?”
“嗯?”嬷嬷被这声唤回了神,浑浊的眼珠一转,揣着的手在身前,“啊,那王妃好生歇息,奴婢不打扰了,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嬷嬷慢走。”钟芸熙嘱了句,又偏头指了个身旁的丫鬟去送。
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府外走去了,钟芸熙才在贴身丫鬟月兰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朝亭外候着的小厮吩咐了一句“把这些收进库房”便回了寝屋。
安静的室内,钟芸熙站在床前,自小跟在身边的月兰矮身在她跟前。棉布裹着棉花从肚子上慢慢被拆下来,钟芸熙感受到小腹前那一份重量慢慢被卸出去,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月兰一边细致地整理,一边忍不住抱怨,“娘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钟芸熙扯了扯唇,面上没什么大情绪,淡淡道了句:“这不已经七个月了,再忍忍就过去了。”
月兰裹好那团白棉,又转身去给钟芸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后又弯下腰去替她理了理腰间的环佩。
“这时间过得可真慢,净在熬日子了。上回在宫里头,皇后娘娘突然伸手想抚娘娘的肚子,那一下可吓坏奴婢了,还好您反应快,捂着肚子说不适,皇后娘娘赶紧使人唤来了太医。”
“也幸好周太医是咱们的人,说上两句娘娘还需静养,皇后娘娘便放咱们回府了。只是奴婢后来每回进宫再见皇后娘娘,都怕皇后娘娘又伸手过来,可是一刻不停地提心吊胆着!”
说着,月兰还夸张地皱起脸,钟芸熙被她逗笑,抬手轻捏了下她的脸。
“就你爱贫。”
见月兰又蹲下身子去理她的裙摆,便将她拉了起来,随即又想起什么,问道:“崔良媛那近日如何?”
“自从去岁娘娘同她说了只要她安分些,将来定扶持她的孩子,叫她的孩子不受生母身份的掣肘,她便不再闹了,这些日子也都乖顺得很。”
钟芸熙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月兰定要派人盯好崔良媛,定不可走漏风声,叫外人知晓,尤其是不能让宫里头和钟家知晓。
月兰应声,随后抬眼小心地瞧了瞧钟芸熙的脸色,见其面上无异,终是忍不住嘟囔,“要不是娘娘身子不好,不易有孕,哪用得着她生的孩子。”
“月兰。”钟芸熙轻唤一声,“女子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这是一件好事。怀胎十月,既要忍受害喜之苦,还需处处小心,这本也是件不易之事,更不该分有三六九等。”
话至此,她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不易有孕的身子只是我自个儿没有子孙缘罢了。”
又轻叹一声,而后却是又勾了抹真心实意的笑,“不过嫁入了盛王府,这幅身子于我而言倒也是件好事。我是钟家的傀儡,可不想再生一个小傀儡了。”
月兰听罢,抿了抿唇,垂首将钟芸熙手中的杯盏接过,道了句“奴婢给王妃再倒杯热的”,转身的时候才飞快抬手拂去眼角的泪。
翊善坊,谢府门外,一辆马车稳当地向城外驶去。
已至午时,旭日高挂,马车行至山间时便因着山道崎岖不平而摇摇晃晃。
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界时,马车停了下来,一婢女小步快走至马车旁。
“夫人,前头歇会儿吗?”
一只素手轻轻拂开车
帘,里头坐着的人放眼扫了扫现下所处之地,没说继续走还是留下歇歇,倒是压低了声问车旁的婢女:“信可送出去了?”
婢女左右瞧了瞧周遭随行的下人,这才向车帘处凑近了些,开口时也刻意放轻了嗓,“送出去了,想来快马加急,十日不到便能到静王妃手上。”
里头的人点了点头,收回手,放下帘子,有些散漫的嗓音隔着层车帘传出来,“继续走吧,别让姨母等久了。”
大慈恩寺里,一如既往地静,唯有僧人低眉轻颂经文的声音。
柳青烟一身素衣跪在金身佛像前,腕间缠着几圈佛珠,闭目随着其他僧人一起低声颂经。
她自沈祁沈瑜大婚后便又回了大慈恩寺,整日颂文抄经,与过往十年并无不同。
柳闻依行至佛堂门前,抬手止住了一路跟随的随从后走进寺中,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时,她微睁了眼。
“来拜佛就不要带这么多人了。”
语调淡淡,不辨喜怒。
柳闻依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才应道:“姨母教训得是。”
山间鸟鸣不断,空谷回响,不时还能听见不远处泉水涌动的叮咚声,多种声音交织却没有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喧闹,倒有一派悠然清寂之意。
二人从佛堂里走出来,沿着廊庑往佛堂后头的禅房里走。
“你已嫁入谢家数月,谢家人待你如何?”
“谢侯待我还算亲厚,想来是接受我的。谢小侯爷……与我也算相敬如宾。”
柳青烟唇角溢出一声似嘲的轻笑,“事已至此,不接受又有何用?”
说着又乜斜她一眼,“你倒也是聪明,竟算计上了谢家。”
柳闻依抿出一个淡笑,仿若没听出柳青烟的话意,低眉顺目的,一副乖顺得不行的模样。
见她不言,柳青烟轻嗤了声,“你既已为自个儿寻好了退路,那便好好待在谢家,如今谢家虽无实权,但好歹是个可以承爵的,此生到底荣华富贵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