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动作分明是带有安慰意味的轻柔,但出口的话却是冷漠得很。
她道,“我们一直问不出的事实已然分明了。”
书生案背后牵扯出来的诸多是非皆已分明。
温观应遇赋役重担下预备轻生的青年人和老婆婆,利用陛下崇佛尊道、王土之上广建佛寺道观,借着从柳青烟手中得来的佛珠号称自己是净悬大师的徒弟,又与吴屹谈判,建其广济寺,欲同前朝史书所载的陈胜吴广一般带民起义。
就在去岁,仕子蔡若明因科举无门,听闻广济寺灵验,特去广济寺朝拜,意外发现此事,欲进京告御状以立功封官。因事情暴露,在半道被劫杀,而云思起所说的宗卷上所记载的近年来相似的案子,大抵都是为了灭口。
见沈祁不应,徐清心下微叹,倒也能理解。
毕竟柳青瓷死后,柳家被打压,柳青祥几乎闭府不出,唯一的姨母也为避祸和为他们谋划而自请深居大慈恩寺。
若佛珠真是她给温观应的,那再结合柳青祥的话,和温柳两家上上辈的交情,或许柳青烟本是温家人。
而她知晓温观应意欲谋反,却仍在帮他。
这就推翻了这些年柳青烟为他,为沈瑜做的一切。因为这一切或许不是在替他和沈瑜谋划,而是为了温家复仇铺路。
身在这个位置,身边真心相待之人本就不多,连最亲的人之间都是算计,那未免可悲。
可悲。
这个词刚闪过沈祁心头,他便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他早已有了许多的猜测,先前几次提审温观应,温观应也曾在痛骂他的话语间提及过一些。
那时他说的是:“像你们沈家这种惯于过河拆桥、冷心冷肺的人,身边是不会有真心之人的,你以为你身边的亲信之人都在为你登上大宝作谋划吗?太可笑了,其实他们是想要你的命啊,你说说你们沈家人真是活该……”
这话一出时,二人便知晓,给他佛珠之人,便是他口中那个想要沈祁性命的人。
沈祁猜过许多人,唯独没猜
过柳青烟。
“好了,先不想了。”徐清将信纸收起来,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过几日便启程回京罢,到时你快马加鞭先进京去,亲自去问问,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她本是见沈祁确实难过,真想宽慰两句,谁知沈祁一听这话想也不想就驳回,“不行。”
徐清不明所以,又听他道,“说好了我们先回一趟钱塘去,你不是想你爹娘了吗?”
她这才想起沈祁确实同她提过这事。
那时栖枝来寻她,道她届时结案就不与她一道进京去了,她本就是改道来助徐清的,如今此间事了,徐泽又常来信,她到时便直接从舒州东行回徐府。
她同徐清说这些时,沈祁当时也在屋中,不知怎的突然道,“届时启程归京时,我们同你一道回徐府一趟。”
二人闻言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沈祁顿了顿,解释道,“可让宋阳和云思起押着人先启程,你我快马赶路,可回徐府住上两日,届时再辛苦些赶上他们便可。”
她那时听他这么说确实高兴,她离家一年多,也就大婚那时见了徐母和她两个哥哥,确实也念家念得紧了。
但后来又思及此案还广涉仕子书生,那句“人才是国之根本”落在她和沈祁耳中都是振聋发聩的,先帝和当今陛下清算整顿世家,拔出世家根系确实并无道理。但徐清作为世家女,亦不希望家族没落,阖族惨死。
世间诸事纷杂,万事难有两全之法。
她忧心沈祁此去并不是单单为解她思家之情,或许还要试探一二,毕竟他们1回 见面,便是沈祁意欲秘密入府,恰巧撞上了她。
后来些日子又不断提审了些书生,时至如今即将结案,她一直刻意不去提这事,想着沈祁大抵也是听着栖枝所言一时兴致才随口提议,不想沈祁竟一直记得这事,且分外坚决。
见徐清沉默不答,沈祁扬声:“说好了的。”
徐清无奈,心中又确实有些想念家人,想着若是沈祁有动作,大不了再与他斗智斗勇一番,这才答应下来。
第65章
一个月后,林间小道上,徐清和沈祁手勒缰绳,一前一后纵马向西飞快疾驰。
那日二人约好届时先回趟徐府后,便宣告结了案。他们先去安抚了整日在广济寺门外打闹的百姓,这些百姓中许多人在这几年间已将温观应的话奉为圭臬,听了云思起说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慈观大师其实是叛逆之贼,从一开始便是欺骗他们,骗取他们的钱财时,他们仍旧不行。
又闹上了几日,沈祁亲自出面同那些百姓承诺,待归京后会向天子禀报,往后定会减少赋役。另外西陵的战事结束后,牺牲的士兵家人可得到朝廷的一笔补偿,同时根据士兵家中的情况适当再减免赋役负担。
这是沈祁这些日子窥见民生而构想的改革,但他不能做主,只能先这么承诺下来,待回了京再去与他父皇详谈。
但他想,他父皇既然会想拔出世家根系,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巩固自身统治,而巩固自身统治最重要的根基便是百姓。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百姓便如滔滔之水,统治者便是水上之舟,他父皇当是明白这个道理,他提出的这些构想虽对国库有一定影响,甚至可能得罪许多官员,但他父皇应当是会同意的。
安抚住这些百姓后,还有书生。舒州只是冰山一角,这一角的骚乱反应出整个大梁朝选官的腐败,归根结底还是世家根系盘根错节,手伸太长,把控太多,野心也太大。
沈祁和徐清择空又与曹谏谈了一日,曹谏还为那些书生求了情,可法不容情,该有的惩罚却是不能少,曹谏最终只叹出一口气,可以看出他心中对这些学子惋惜非常。
一切善了,沈祁还带着徐清去拜访了自辞官后便没再出过舒州的杨老。在这见到陈煊真时他们也不意外,大抵在沈祁问他有哪些大儒时,他便警觉了。后来他不再出面,也是对沈祁的示好,表明他并无恶意,也不会随父站队沈桉。
加之他如今身在舒州,背靠杨老,不愿回京,想来也不想在这时候卷入纷争,既然如此,沈祁看在杨老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于他。
最后他和徐清又细细挑了个风评不错,看起来也确实能顶事的先暂管舒州事宜。
这方事了,一干人等准备押着人启程,最重要的吴屹和温观应在队伍中间,云思起和宋阳各骑一匹马分守两侧,足以看出重视。
徐清在准备与沈祁策马西行前,特意抱着松枝的骨灰去见了燕琼一面。自那夜之后,居源和内无人再愿去见他。
终归是决裂了,燕琼心里明白,也认。
徐清站在他面前时,他低垂着头靠在囚笼中,最先用发带束起的高扎发在数日未曾打理下也变得散乱,脏污了的发带垂在肩头,从外头看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才轻微有了些动作。到底是养了这么多年,徐清的脚步声他很轻易就能辨认出来,只是他没想过徐清还愿意来见他,故而仍旧没有抬头,但僵硬的脖颈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直到徐清唤了他一声“温执玉”,他才颤着羽睫看过来,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她怀中的瓷坛时,他眼眶刹那间就红了。
徐清见他的表情,便知晓他知道这是谁了。
早前她未打算回徐府时,本打算让栖枝一道带回去,好好安葬在林间他们居住的木屋附近。可如今她既决定回去了,还是由她亲自带回去安葬。
松枝生前总说,是姑娘捡回他,给了他又一次生命,那如今这最后一程,理应也由她来送。
“温执玉。”她又唤了一声,“我要带松枝回家去了。”
话至此微顿,片刻后她才续道,“你是燕琼时,他拿你当亲弟弟,身上的银两都存着说要给你将来娶媳妇,如今一别,将来怕是也不会再见了,我想他应当会想再见你一面的。”
温执玉眼睑泛红,眸中水光泛滥,他也不说话,好似没听进徐清说了什么一般,就直勾勾地盯着那瓷坛。
但徐清知道他听见了,也知道他此刻定然十分愧疚。但徐清偏要他更愧疚,最后到死都要记得,这些把他当作亲人,但他却从未把其当作家人的人,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温执玉,你千万别难过。”鼻尖开始泛酸,徐清看着他,语气有些恶狠狠道,“你唯一的亲人可不会心疼你。”
说罢,她一瞥前方囚笼中闭目的温观应,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沈祁已牵好马,在不远处等着她。
二人纵马,日行夜宿赶回钱塘,他们本打算住上两日,再去追队伍。没想到刚回到徐府安置好,连晚膳都还未来得及用,便收到了京城来的消息。
陛下突发恶疾,口吐黑血,昏迷许久不见醒,太医皆束手无策,京中各方蠢蠢欲动,怕是要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