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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几人刚落座,他便在沈祁斟酌着言辞欲询问有关柳青烟之事前,率先开口问道:“殿下今日来,是想问长姐的事罢。”
  如今传位圣旨虽已昭告天下,但到底还未登基,柳青祥循着礼制仍旧唤他‘殿下’。
  他长叹一口气,“闻依都同臣说了,长姐她……”
  话微顿,面色也渐渐变得怀念,又带着些悲痛,可谓复杂。
  “长姐她,确实是温家人。”
  这话一出,沈祁虽早已在柳闻依的来信中知晓,却还是心一颤。
  其实柳闻依在信中,也是根据净悬大师的那串佛珠,及这十年间她偶然撞见的一些零碎画面所猜测柳青烟可能是温家的人。
  但其言辞间满是笃定,让沈祁不想信也得信。
  今日柳青祥这句话,不仅肯定了柳闻依的猜测,也是揭开一些前尘往事。
  世家之所以长盛,有一点便是世家之间交错的利益关系,让他们以友相称,互相助力,而柳家和温家就是这样的关系。柳青祥的父亲,与柳青烟的生父是少时好友,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两家之间的利益纠葛要更纯粹些。
  温大人比柳大人早成婚几年,先诞下了二子,早前柳大人还未生子便爱逗弄那两孩子。到温夫人怀上柳青烟时,柳夫人正巧也怀上了柳青瓷,两家凑在一块时还笑谈等生了若是一儿一女便要订个娃娃亲,到时便进宫去,请陛下下旨赐婚,可见两家情谊深厚。
  只是温夫人早前生二子时身体亏空得厉害,是而柳青烟自诞生时就十分虚弱,不论是请来的郎中,还是从宫里请来的太医,都说她活不下来。
  温家人请遍了名医,也治不好温夫人,救不了柳青烟。
  人在无能为力时,便会寄托神明。那时大梁虽还未大兴佛道,但民间也有建庙宇。温大人抱着襁褓中奄奄一息的柳青烟,跪在佛像前姿态虔诚。
  就是在那时,他在寺外不远处遇见了个算命的,那算命的说柳青烟命里缺木缺火,还算出柳青烟上头有两个兄长,说这二位兄长占了她的运道,来日定会使她深受其害,此女断不可养在本家。
  温大人本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听到自己的女儿不能养在自己的膝下,当即便翻了脸。那算命的被骂了也不恼,摇头晃脑地离开了。
  只是看着好不容易盼来的女儿越来越虚弱,温大人最终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找上了柳大人,请求他收养柳青烟。那时的皇帝,也就是沈祁的皇祖父已经在着手整顿世家,昔日定娃娃亲的戏言本就做不得数,皇帝更是不会让这两家再结一层姻亲。彼时柳夫人刚生产不久,恰好是个女孩,便想着干脆就让两个孩子作姐妹罢。
  于是,还未取名字的温家幼女最终还是夭折了,而柳家则诞下了一对双生女胎。
  “这件事是父亲临终前才告知于臣的,那是温家二子在阵前战功赫赫,势头极大,他大抵是怕长姐知晓了会有想法,会……”
  柳青祥眼眶微红,语调又沉又低,“会伤害阿姐。”
  “是而父亲嘱托臣,万万不可让长姐知晓此事,亦要随时留意宫里的动静。”
  会有这番嘱托的重要原因之一,是那时的柳家和温家已在前朝的争斗中渐渐疏远了,柳大人怕的便是若柳青烟知晓了自己其实温家女后,会反过来替温家对付柳家。
  柳大人死后,他生前的党羽拖着柳青祥的官位又往上升,没过多久便坐上了柳大人生前的位置。
  “臣知道陛下忌惮防备柳家,却不知道阿姐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
  梁文帝继位后,是承了先帝的遗志,继续肃清世家。他在父亲死后坐上了左相的位置,无疑让梁文帝更加忌惮柳家,可以说他的升迁之路算是柳青瓷的催命符。
  “阿姐死后,臣甚至怀疑过会不会是长姐已经知晓了她是温家人而非柳家人,故而对阿姐下了毒手。”
  毕竟那时温家因战功一时显赫,而柳家却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衡量之下,他认为柳青烟会选择温家也不足为奇。
  可那时柳青烟竟自请入大慈恩寺为柳青瓷祈福,他意外之下在柳青烟前往大慈恩寺前试探过一番,确定那时的柳青烟尚不知晓她自个儿的身世。
  再不久后,林温通敌叛国的罪名下来,温家被尽数抄斩,柳青烟也无动静,他便更加确定柳青烟不知晓她是温家女一事。
  “但长姐是何时知
  晓的,臣却是不知了。”
  柳府后院中,柳青烟坐在院落中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院门。
  这些时日,她每日都这般从白日坐到天黑,像是在等人。
  她被柳闻依带回来时,曾拉住柳闻依问:“你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那时柳闻依只是笑笑,道:“有人比我更想来问问姑母,姑母到时再同他细说罢。”
  沈祁和徐清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的时候,柳青烟才有了动作。
  她站起身,等着二人走近。
  桌上摆着已然凉透了的茶水,她倒出一杯抿了抿,凉到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漫开,她忍不住皱了下眉,伸手便打算重新煮茶来。
  沈祁从她手中拿过杯子,阻止她,“不必了。”
  柳青烟的手僵在半空,沈祁也沉默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徐清见状,心下微叹,上前一步打破这诡异的场面。
  “淑妃娘娘。”她屈膝行了一礼,“近来可安眠?”
  如今柳青烟的身世并未公之于众,知晓她是温家女的人不多,也尚未收押问责,外人眼中,她还是那个淑妃,故而徐清仍旧尊称她为“淑妃娘娘”,作一个合格的晚辈向长辈问安。
  只是不知为何,柳青烟在听到她的话后,面色倏然发白。
  她怔了一下,撑着桌子缓缓坐下。
  柳闻依嫁入谢府后来大慈恩寺看她那回,也问了句一般无二的话,随后便提到了净悬大师的那串佛珠,那时她便知晓这一日很快就会来了。
  此刻徐清的这句普通的问安,倒是像在提醒她。
  她苦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沈祁的腕上。
  那里戴着她赠的佛珠,是保佑他的。
  “净悬师父的佛珠,是我给温观应的。”她承认道,“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予了他不少帮助,我无可辩驳。”
  徐清闻言,侧眸瞥了眼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沈祁,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主动替他问出那句:“为何这么做?”
  “不是都知道了吗?”柳青烟的语调很平静,“因为我是温家人,我帮我的亲外甥,无可厚非。”
  这番话别说沈祁了,就连徐清听来都觉得刺耳。
  她又向前一步,挡在沈祁身前,“娘娘可是忘了,你是在柳家长大的,柳家待你如亲子,你却帮着没见过几面的所谓的至亲,去算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娘娘就不怕静王殿下和怀王殿下寒心吗?”
  柳青烟张了张唇,看向沈祁,半晌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确实,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就是这般忘恩负义,柳家待她如亲生,柳青瓷和柳青祥也待她如亲姐姐般敬重爱护,沈祁和沈瑜亦敬她信她,而她却只认温家为至亲,甚至去算计两个孩子为温家人洗刷冤屈铺路。
  “徐清,”片刻后,柳青烟转眼看向徐清,语调忽然从平静变得有些怪异,“指责我的话且留给你自己那些所谓的‘至亲’罢,被人当了棋子,倒是乐得其中。”
  徐清听着这番阴阳怪气拧眉,彼时她还以为这只是柳青烟对她的诅咒,万万没想到却是实言。
  沈祁从进院落到拉着徐清离开,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
  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母后仙逝时,他便知道这座宫城是会吃人的,纵使是血脉相连的父皇,也不会怜他护他。宫中的所有人都戴着假面,惯会见风使舵,但好在他还有个可以真心相待的姨母,可到了今日,他才发现这真心里早已掺满了杂质。
  二人一路无言,沉默着回到静王府。
  门口的小厮见马车停下,小跑着上前,禀道怀王来了,在府中等候已久。
  沈祁闻言,下车的动作顿了顿。
  这几日他一直在躲着沈瑜,只因每逢见到沈瑜,便会想到柳青烟,随即又会想到柳青烟是如何帮助温观应算计于他的。
  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心口发闷,他索性就不见沈瑜。
  但现下人来了,他也不好说赶人,况且正值换帝之时,他也担忧沈瑜是有要事找他。
  二人一道踏进前厅时,里面迎面而来一道残影,二人反应迅速,侧身躲开。
  残影从二人中间穿过,落在廊庑下,一声脆响后,二人才看清这是盏盛着热茶的杯盏。
  滚烫的茶水随着杯盏的碎裂在廊庑下的地面上流淌,积水上方还冒着白气,应是刚煮好的茶水,若是烫到身上定然得脱一层皮下来。
  二人回身,掀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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