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闻言,徐清面上露出些迟疑。
她在府门外听见小厮道徐妗来了,便猜到了她今日来是为何事。
每岁她们姐妹二人都会去一趟京郊,待上一段时日。如今她们都在京城,比之往昔,距离更近了,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今岁年初时筹备着他们的大婚,随即她与沈祁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舒州,而沈祁和她走了,京中又不少人盯着怀王府,徐妗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出城去郊外了。
这么一拖,就到了年中,她们都还未去一趟京郊,确实也是不该。
况且今时陛下驾崩,传位于静王,又下旨要重审林温案,外祖母和舅公那边定然也记挂忧心着,她们亦得去一趟告知些情况。
徐妗看徐清忙了好些日子,想来应当有些空闲了,这才跑了这一趟,来问问徐清何时能一道去趟京郊。
她来时尚不知晓边境战报一事,不然她自个儿也知道徐清还有得忙,也就不会来这一趟了。
徐清沉默了片刻,置在膝上的手紧了又松,才道:“近日诸事繁杂未定,殿下不日也要亲去边境,我怕是抽不出时间与阿姐一道去看外祖母和舅公了。”
徐妗听见那句沈祁不日要亲自去边境,刚惊了一下,想追问发生了何事,却在撞进徐清那双黑瞳时,到嘴边的话一顿。
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起身,“既如此,那阿姐便择日自个儿去一趟,你自己忙活,也别太累着了。”
又叮嘱了两句,徐妗便说要告辞,徐清送她到府门外,临上马车时,却见徐妗又回了头,看向站在府门口目送她的妹妹,语调柔和:“世间事,事事复杂,切莫强扯于心,反倒伤累了自个儿。”
阿姐在宽慰她。
徐清笑了笑,没应声,看着马车远去了,才回身进府,往书房去。
第77章
徐清拐到书房时,里头好像已经谈完了。
手刚抚上门框,还未使力,门已从里头被人拉了开。
沈瑜见到徐清,迈出的步子一顿,直到她侧身给他让开了路,他才低声问:“阿妗走了?”
徐清往外一瞥,“刚走。”
沈瑜颔首,不再停留,步子迈得极大地往外走。
他走后,宋家父子也从里屋出来,徐清站在门侧,向几人见礼。待里屋的人都出来后,她才提起裙摆走进去。
“看来我来迟了。”
徐清进去时,里屋只剩一个坐在主位上的沈祁,她笑着暗嘲了句,坐在了左边第一个位置上。
“半个时辰。”沈祁轻叩了下桌面,掀眼看她,“确实迟了。”
徐清笑哼了一声,拿起手边桌案上的纸,上头写了几个她不甚熟悉的名字。
“舒州一案,首冲要解决的便是选官,宫变一过,朝中多要位空置,这几人是宋太傅举荐的人选。”
垂眼将纸上名字一个个看过去,徐清挑了下眉,“都是世家的人?”
沈祁看起来也有些无奈,“春闱在明年,尚来不及选拔。”
她思虑一番,目光从那几个名字上移开,落在主位的沈祁身上,“殿下是打算将这事交于我吗?”
触及她的目光,沈祁不答。二人相视半晌,他才放松了些一直挺直的背脊,问道:“若交给你,你打算如何做?”
“如今明着站队的世家皆除,还有些隐在暗处的,于我们而言是刃是柄尚未可知。且这几人……”
她抬手,轻弹了下纸上墨迹,“虽我对这几家了解不深,但也知晓这几人皆在准备来年春闱,你说等不及选拔,便更不可直接提拔世家之子。”
她知晓宋太傅举荐这几人的目的。沈祁登基在即,沈桉于边境威胁,他若亲身前往,京中保不齐有蠢蠢欲动之人,毕竟世家最忌惮的,便是新帝承先帝遗志,继续肃清余下世家。
宋太傅要沈祁直接提拔世家之子,是要行安抚世家之意,要世家在沈祁离京这段日子安分守己,不生二心。
此举虽能获得短暂的利,却是将民心推得更远。舒州一案尚未判定,但一行书生夺财谋利,企图火烧殿下和先生,纵使留他们一命,活罪也是难逃。两厢下来,势必引起民怨。
这个道理徐清懂,沈祁懂,宋太傅不可能不懂。他只是想赌,赌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沈祁能解决边境问题,亦能在京压制世家,在来年春闱重新选拔新人。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千古之理。我们赌不了,尤其此时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再起民愤,我们压不住。”
徐清说着,放下手中的纸,“故而我认为,朝中仍在其位的暂且不动,云思起可提上去,宋太傅举荐的人中可选一二,寻个美名提拔上来,但绝不可占在要位。”
“世家虽把控着选官和升迁之路,到底看得是朝中重要的位置,下面还有许多小官,届时我去试试,看看有没有被埋没了去的。”
沈祁听罢,视线慢慢移回眼前,垂下的眼睫挡住了眸中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传出一阵轻微又有节奏的声响。
徐清扫过他抬起又落下的长指,眉心不自觉拧起。
她记得从前沈祁思索时,是没有这种动作的,如今怎的也多了些小动作。
片刻后,徐清凝着的那指节停了下来,沈祁复抬眼,温声道:“世家子的择取交由宋太傅,其余之位便交给你。云思起暂且不提,林温一案的重审交到大理寺,由他负责。”
徐清回神,视线从沈祁的指尖移到脸上,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笑了声,“殿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
沈祁眨了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手边放着几卷云思起送来的卷宗,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摊在了眼前。
徐清见状也不打算再留,她站起身,又扫了眼桌上的那张纸上的几个名字,才转身离开。
从书房里出来,徐清想了想,又转道出府去了趟柳府。
自在京郊围捉了柳青烟,将她软禁在柳府中后,柳闻依便也住在了柳家。
徐清到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柳闻依见她来,便邀她坐下一道。
她是忘了时辰,想到什么便来做什么,正撞上人用膳,想留又觉得失礼,想走柳闻依又已然相邀,走了更是失礼,她只得坐下。
桌上只有她与柳闻依二人,
柳青祥不知去了哪里,不见踪影。
许是瞧见她眼中的疑惑,柳闻依笑着解释道:“父亲去同姨母一道用膳了,他觉得姨母不愿见我,便让我自己一人在这。”
说到那句‘他觉得姨母不愿见我’时,柳闻依语气里透着无奈。徐清接着她的话笑道:“那我是赶巧了,来同你做个伴。”
柳闻依连声应“是”。
二人像是不曾有过林间的那场对峙,平和地用完了午膳。
柳府建府时挖了一处荷塘,专植荷莲,如今盛夏,正是盛开的时节。
柳闻依知晓她无事不会只身前来,便引着她到了塘边小亭里。
她在煮茶时,徐清就看着塘中摇曳的嫩荷出神。
这塘中的嫩粉开的这样好,下头也不知有没有藏着白嫩粗大的藕。
瓷杯与石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徐清骤然回神,视线落回面前的茶杯上,杯中的热茶荡开圈圈涟漪,恰与亭边相簇的莲叶下探头的红鲤激开的涟漪同频。
“王妃今日是特意来寻我的?”
徐清闻声掀眼看去,还未应声,又听柳闻依若有所思般问道:“听闻殿下和王妃今晨去了趟大牢,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徐清早知她对京中动静关心得紧,听她这番试探之言也不惊讶,加之在京郊林间那一遭后,徐清也懒得同她虚与委蛇。
“确有事需你去做,不过不是现在。”徐清举起茶杯,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不过我今日来只是想问问你,可否有话想带给谢副将?”
柳闻依闻言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徐清口中的谢副将是谁般。
此前先帝下旨命谢晟鸣随沈桉一道去边境时,也封了他个副将,徐清现下称他为谢副将倒也没错。
徐清见她迷茫,又道:“过几日殿下要亲去边境,你若有什么话想同他说的,届时可托殿下一并捎去。”
柳闻依沉默下来,一时还真不知有什么想同谢晟鸣说的。
不过谢晟鸣去了也有几月了,她确实也不曾寄过一封信去。
见她安静,徐清也不催她,又扭头将目光投向塘中相簇的嫩荷上。
她又有些想念江南了。
这般好时节,她定然要拉着阿姐一道撑船,去摘上几朵开的娇嫩的荷莲回去。
不知淘儿会不会又去挖上一堆莲藕过来,同她讨糕点吃。
想到这,她长叹出一口气。
上回答应给淘儿糕点还没给呢。
亭下凉爽,徐清和柳闻依相对而坐,各怀心事地出着神,好半晌,亭下都无人出声。
红日西斜时,徐清才踩着映在地上的红霞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