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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静默片刻,钟芸熙轻声问道:“我阿兄还好吗?”
  宫变那夜满宫鲜血,消息随着日出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纵使盛王府被封,钟芸熙也不可能不知晓钟珣奕已死,如今这般问不过是想再求证一番罢了。
  不过徐清却一时犯难,若钟芸熙问的是钟珣奕还活着吗,她大可直接说已经死了,被盛王背刺,就死在殿外。但她偏偏问的是钟珣奕还好吗,徐清不知相对于因逼宫这个罪名注定要受酷刑而死的其他钟家人,死在殿外于钟珣奕而言算不算好。
  她缄默片刻,叹息一声:“应当算好吧。”
  钟芸熙像是笑了一声,“是吗?”
  徐清打量着她的神情,打算按照她原先想好的开始先攻心。
  她道:“宫里已为你阿兄敛尸,但毕竟是罪臣,待宫中处决了钟家人,应当会一并处置。”
  闻言,钟芸熙面上的笑淡去,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语调有些艰涩,“阿兄死时……痛苦吗?”
  徐清想了想当时进殿前的那一眼,胸口纵插的大刀,和浑身的刀伤,身下的血泊,怎么看都是十分痛苦的。
  但立场的对立让徐清对钟珣奕的死亡没有太多的感想,毕竟随着沈郗埋伏在宫中,趁机逼宫,也是他的选择。今日她想来留钟芸熙一命,除了那点与钟珣奕疼爱妹妹的心思共情外,只是与钟芸熙的相处让她觉得钟芸熙不该与钟逸承同罪。
  徐清没有应声,但她的沉默无声给了钟芸熙答案。她终于动了动,转头看向今日突然造访的徐清。“静王妃今日来,是来捉我进大牢的吗?”
  “不是。”徐清道,“我今日来,是想留你一命,若你愿意。”
  “我吗?”钟芸熙好像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迟钝得很,半晌,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对她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所以想救你一命未免牵强,不过徐清早已想好了对她的借口,她回视着钟芸熙麻木又疑虑的目光,认真道:“因为你还欠我一件事。”
  “秋猎回宫时,我救了你一命,你说过,我可随时向你提一个要求,只要你做的到。”
  钟芸熙有些错愕,看样子是早已不记得自己还说过这话,也没想到徐清竟然还记得这件事,还是在这种时候要她践诺。
  “可如今,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叹息一声,像是对徐清叹惋着说,你来的晚了,如今我什么也没法帮你做。
  “你只需先活着,总有你能做的事。”
  徐清说着,眉心微蹙,忽觉嗓口有些干涩,看了看面前空无一物的石桌,没有热茶能润润喉,她只得先忍着。
  一旁的钟芸熙没对她这话作反应,只是思忖了会儿,道:“我虽无法做些什么,不过,我有一事相告。”
  徐清眉心舒展,侧眼看向她。
  一派平淡的脸上又露出了个笑,隐隐带些快意,钟芸熙缓声:“有喜的不是我,小产的也不是我,真正有孕的是崔良娣,是我瞒着丁皇后和殿下,买通了太医做了场戏。”
  “听闻静王不打算直接处死丁皇后,她先前十分看重这个皇长孙,若将这件事告知她,想来她定会气得呕血。”
  她知晓沈祁与丁氏之间的恩怨,故而向徐清和沈祁提供了一个可以报复丁氏的方法,想以此将与徐清之间的许诺一笔勾销。
  她想她的意思应当够明显了,但徐清显然没有意会到。
  在她的三言两语中,徐清顷刻间便理顺了她在秋猎上被诊出喜脉,到在百花宴上小产的动机。
  徐清抿了下唇,还未说话,钟芸熙却像猜到她想问什么般,移开目光,轻声:“崔良娣小产后便有些疯疯癫癫的,静王妃还是不要去的好。”
  闻言,徐清站起了身。
  谈话至此好像也差不多了,她想说的也都说了,至于意外听到的这个事,她想了想,还是告知沈祁,让他自己决断该如何罢。
  “我知晓了。”她说着,扫了眼钟芸熙身上的狐皮大氅,“你且先好生养着,待我寻个时机,再替你换个身份。”
  原地重新凝着虚空的钟芸熙眨眼的动作一顿,她侧身,看向徐清离开的背影,心下无言。
  “你都没问问她,她自己想不想活了?”
  马车里,沈祁他一手撑在膝头,倾身向徐清的方向,尾调微扬。此时他的手上也拿着一叠信纸,是他方才在沈郗的书房翻着的沈郗同钟逸承密谋来往的书信,此刻随着他倾身的动作发出纸张相互摩挲的‘沙沙’声。
  徐清拧眉睨他,“没有人会不想活着吧?”
  “那可不一定。”他道,“钟家人都死了,最疼爱她的兄长也死了,丈夫也死了,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钟珣奕疼爱钟芸熙是徐清告诉他的。
  这也是他昨夜为什么会意味不明地吐出那句“她未必愿意”,也就是钟芸熙未必愿意苟活。
  徐清眉心拧的更紧,她忽的想起方才钟芸熙几次回避她说要救她的话,甚至主动说没什么能帮她做的了,可以告知她一件事。
  欺瞒谋害皇嗣皆是大罪,她如今如此淡然无畏的说出来,想来也是不打算活了。
  倏然想通的徐清猛地坐直,她撩开车帘,冲着车夫扬声,“掉头!”
  第80章
  沈祁前往边境这日,是个好天气。天光刚现的时辰,已能隐隐看见火红的朝阳,薄雾尽散,霞光拢在一行人身上。
  此番前去边境的只有沈祁和宋阳,齐行安此前倒是偷偷来找过徐清,请她向沈祁说一说,他也会武,自小也学兵法,他去能帮得上忙。但徐清和沈祁各有自己的考量,最后也没答应他。
  边境回来的那封战报沈祁只告诉信任的几人,京中其他世家一概不知,不过今日他启程后,消息大抵就会传遍京城了,接下来就是徐清和宋太傅要解决的了。
  因着知晓的人不多,来送的人也不多,不知怎的大多竟都沉默着。
  徐清和沈祁并肩而立,扫了眼面露不舍的宋阳,他面前站在在轻声安抚他的叶然。转眼又扫了眼面色平静却苍白,浑身笼罩着阴沉气的宋箫,他身侧站着同样平静又静默的沈瑜。
  二人收回视线,相视一眼,皆无声地叹出口气。
  京城这两日发生了三件事,一是赵家次女赵似念独自揽过撺掇父亲长姐谋反的罪名,于狱中自尽。二是盛王妃小产未愈,噩耗之下悲极攻心,香消玉殒。三是被接回柳府的淑妃柳青烟在出阁前的闺房中握刀欲自戕,被婢女发现拦了下来。
  那边要分离许久的夫妻耳鬓厮磨,难舍难分。这边刚成了鳏夫的一言不发,刚吵过架心中郁结的兄长也缄默不言。
  来送的几人中,只有宋太傅声音沉沉地叮嘱着沈祁,皆是些什么此行定要徐徐图之,不可一去便撕破脸皮,谁知周王在边境许久有没有作何布局等等诸如此类,一派苦口婆心的模样,像幼时教导沈祁时一般,随后又如忠臣般作揖承诺定不负殿下信任,会在京城这静候殿下凯旋。
  徐清就站在沈祁身边一并听着。
  日头越升越高,宋太傅还在絮絮叨叨。
  沈祁微微抬手,面色犹疑,像是想打断,又插不上话,一旁的徐清面色都有些呆滞了。
  她先前并未同宋太傅有过接触,没想到竟这般能说。
  一直静默的宋箫终于回了神,上前来拉走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父亲。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不远处宋阳拖着长调宛如撒娇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
  沈祁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侧身看向徐清,后者也被宋太傅一刻不停的话念得脑袋发晕了,此刻神情还有些麻木。她心底忽然十分赞同沈祁将安抚世家,和安抚仕子的任务分开,叫她不必与宋太傅扯皮,不然她定会被念晕过去的。
  见她懵然,沈祁抿了抿唇,片刻后还是没忍住般闷笑出声。
  “老师是能说了些。”触及徐清看过来的视线,沈祁竭力收了收笑,宽慰道,“届时你还得忍着些,实在不行,你左耳进右耳出也成。”
  是了,京中事那么多,除了世家与仕子这事,还有别的事,沈祁走后,徐清少不了与宋太傅打交道。
  徐清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对未来要面对一个比她爹和大哥更唠叨的人头疼起来。
  沈祁瞧着她,有些稀奇地抬手碰了碰她刻意扯着表示无奈痛苦的唇角,纳罕道:“你竟怕这个?”
  敢一人单挑一群人,还三番五次算计他,甚至敢在他父皇眼皮子底下使计的人,竟然怕念叨。实在稀奇。
  温热的肌肤相触,徐清嘴角倏然落下,点在软肉上的指尖随之一颤,二人皆是一愣。
  身后传来一道沉哑的声音提醒,“该启程了。”
  二人同时后退半步,侧眼看向声音的主人。
  沈瑜站在五步外,面色复杂,他看了眼徐清,又看回沈祁,嘴张了张,末了只道:“已过卯正,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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