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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说到后半句时,她的声音愈发的轻,宛如呢喃。
  她清楚的,这案子没必要那般急,因为人死已不能复生,她今日所做不过是要还林青且一个清白的身后名罢了。她大可以将京中事宜安排好先去边境,待边境的事处理完了,再来继续查,或者等沈祁回来后,再一道审查亦是可以。
  是她自己在着急。
  除了林青且的身后名,她好像窥见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东西。
  方公公听见她说过几日要去边境先是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没对此事作声,哪怕他自小跟在梁文帝身边,颇得重用,但说到底他是奴,对于主子的决定,他不该过多询问。
  目光落到桌案上放着的那几张被徐清捏得皱巴巴的信纸,上头的字迹和内容熟悉又陌生,十年前他侍奉梁文帝时,也曾看过多次这些书信。
  他长叹一口气,“王妃查到什么了?”
  闻声,徐清撩眼,“林将军是清白的。”
  “是。”方公公颔首,“边境呈回来的证据指明,林将军确实清白。”
  徐清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为什么?”
  方才她在宋府时,也问过‘为什么’,为什么宋太傅要将这叠信中的字迹指认林青且。
  宋太傅道因为这是陛下的命令。
  现下她站在养心殿中,仍旧问为什么,问的就是梁文帝为何要这般做。
  方公公沉默下来,像是在思索该从何处说起,他需得细细斟酌言辞,否则恐让静王妃与静王生了嫌隙,尤其是如今静王远在边境,大权皆握在静王妃手中。
  片刻后,他先拣了个他认为对徐清而言算是好消息的事说起:“当年陛下下旨要抄林温两家,但圣旨中那些要收押大牢处以极刑以儆效尤的人,除了温家二老和温大夫人在圣旨下来时便自戕了,其余的一个都没死。”
  圣旨中点名要收押并处刑至死的人,便是那些与林温三将最亲近的人,也就是他们的父母,发妻和子女。
  徐清闻言心却更沉,“所以,陛下一直知道林家幼女在徐家是吗?”
  “还有温小将军的幼子。”
  方公公打量着她的神情,犹豫地点了下头。
  徐清又问:“陛下也一直知晓,我手上有私兵是吗?”
  她口中的私兵,指的是居源和,她尚不确定宫中知晓多少,不敢说的太过明显,只得婉言试探。
  但方公公的沉默给了她答案。
  见她面色愈发难看,方公公缓声道:“陛下没想过要动王妃的人,江湖上那名叫年赋门的宗派这些年来杀了不少地方官,几次手还伸进了京城,让陛下头疼许久,陛下只是想借着王妃之手铲除他们而已。”
  徐清勾唇,冷笑了一声。
  说的好听,只想借她之手,其实不过是拿她作刀罢了。
  她想起刚入京城时故意在柳皇后的寝宫做的那出戏,后来皇帝找上她问起托梦一事,她本以为是她天衣无缝,其实梁文帝本就没相信她罢。
  是她太过天真了,竟觉得可以一道算计君王,却不知她早就是君王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陛下原来什么都知道。”她喃喃道,“燕琼和栖枝也是陛下送来的吗?为了让徐家入局,是吗?”
  方公公这回倒没怎么犹豫,
  立刻便回道:“温小将军的幼子确实是陛下着人送去的,齐将军幼女不是。”
  “陛下不知晓萧氏与齐将军的纠葛,也没想到萧氏带着幼子奔逃后竟会投奔齐将军。后来萧氏身死,齐家二子容不下温小将军的幼子,将他赶了出去,陛下知晓后才派人将他救了回来,送去了江南。”
  “是吗?”徐清眼眸忽的又沉了几分,语调幽幽,她缓声问:“那陛下是何时知晓淑妃其实是温家人的呢?”
  第91章
  这件往事在几人口中怎么都凑不完整,每个人都有所保留。徐清当然知晓方公公是同她说一半留一半,她怎么会不知晓他的心思呢。
  只是她自个儿也够敏锐,到此时虽觉得荒唐觉得迷茫,但也足够冷静去梳理。
  昔年沈瑜在京郊走丢,林蓉双和林嵘舟怎的就知晓要找上淑妃合作呢?那时他们又知晓什么了呢?
  林小满是林家二老想尽办法救出来的,温观应和温执玉还有萧氏又是谁救出来的呢?梁文帝对这些人的奔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绝不会主动放人。
  徐清看着方公公陡然僵住的神色,笑出了声。
  这回是真的觉得可笑了。
  她其实在宋府同宋太傅交谈时,就已经大致顺清了当年之事。
  不止十年前,还有这十年间。
  梁文帝布了一场大局,想要彻彻底底地拔出世家的根,用最狠的方式达到他的所想,又能在青史上留下他圣明的一笔。
  他要史书上写的是世家有罪,他才出手肃清,他在位时朝堂上蔓延的鲜血不是他好杀戮,而是世家咎由自取。
  而林家和温家就是他在这场局中走的最关键的一步棋。
  他用林温两家的鲜血揭开这长达十年的棋局,他知晓林温两家的人都没有死,都潜伏在暗处等待一个洗刷冤屈的机会。他盘算着,用一根线牵着这些人的心,操纵着他们按照他的预设走下去。
  林蓉双和林嵘舟救下邓景妙和林溪吟,又救下温观应和温执玉是他的一步棋,把温执玉送去江南养在徐家人身边也是他的一步棋。
  从一开始,梁文帝就没想放过任何一个世家。
  林温两家的结局惨烈到每个世家惶恐自危,动作不断,甚至结党营私,押宝投靠皇子,希望能与钟家一般,押对了人便能水涨船高,再升一层楼。
  这正是梁文帝想要的。
  京城的世家皆站了队,马脚露得多了,他便有机会有理由除掉这些建朝以来扎根百年的世家。
  除了远在江南的徐家,游离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本想借林家和温家之手将徐家拖入这场肃杀的棋局中,不想透过温执玉这颗棋子,他又看到了徐清这把利刃。于是,赐婚圣旨跨越百里来到江南,这场棋局终于要到它的高潮。
  如今也终于要走到落幕。梁文帝的最后一步棋是自己的身死,他用自己的死一并带走了其他几个孩子的性命,为沈祁留下一个再没敌对的登基之路,也将肃清世家的重任递到他手中,要他为这场局画上句点。
  梁文帝的手段比之他父皇果真要狠厉许多,难怪是能从废子重新杀回高位的人。
  徐清笑够了,伸指勾去眼角漫出的水迹,她收好桌案上的信,站起身,温声同方公公告辞。
  方公公凝着她离开的背影,心绪一时复杂难言。
  在听到十年前的旧证被找出来后,他其实一直有些忐忑,直到徐清找上他,他心中其实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徐清已经查到案子的末尾了,这时候所有人对她说的有关当年的事,她都听得进去,是而他可以说半真半假的话引导她,叫她不至于完全知晓当年之事,又能完成她想要的——还林青且一个清白,又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沈氏产生怨恨之情。
  可他终究低估了徐清。
  良久,徐清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方公公垂头叹了一口气。
  都是命啊。
  命。
  离开了皇宫的徐清也在想,原来这就是命运。
  想起她,栖枝,小满,还有燕琼与沈氏之间的纠葛,她也想长叹,命运便是这般,喜爱弄人。
  ……
  徐清在养心殿听着方公公缓声揭示十年前开始布下的这场局时,边境这处,齐远山正带着三人一道前往那位同僚的住处。
  齐远山口中的那位同僚如今尚在军中,不过因着左腿微跛已不再持刀上阵,只养在后方,为作战出谋划策。
  他没有派人提前来同他打招呼,而是直接带着沈祁几人到了他的住所。
  这位同僚名唤袁凡,昔年同齐远山一般受到重用。只是腿跛后,他没法骑马,也再也不敢拿起刀枪。
  齐远山带着几人叩响木门时,他正坐在院子里看兵书。
  声响传来,他有些疑惑,齐远山适时出声,道:“袁兄,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袁凡这才站起身,拖着腿,每一步都走得极慢。
  打开门,袁凡扬起一个笑,刚想唤齐远山,就见他身侧还有两张陌生的面孔,这两张面孔旁还有一张是齐予安,他认得。
  笑意僵了僵,他凝目,扫视了要来人头上的玉冠和身上明显华贵的衣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但他还是犹豫了一瞬,问道:“不知这二位是……”
  “这位是静王殿下,这位是宋太傅次子。”齐远山挨个给他简单介绍了下,随即道明此次前来的目的:“殿下想问些事情,你现下可得空?”
  袁凡面色变了变。
  梁文帝驾崩时的传位圣旨已昭告天下,包括要重审林温案的旨意亦是天下皆知。如今他已不在军中任要职,怎么也不可能入的了贵人的眼,静王找上他想问的,定然是十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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