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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想起十年前,袁凡觉得左腿的伤处似乎又开始痛了起来。
  许是他沉默太久,齐远山拧眉,透过窄小的木门向里头看了眼,“袁兄可是不方便?”
  袁凡骤然回神,脸微微发白,他看了眼沈祁,又看回齐远山,摇了摇头,拖着残腿慢慢向一旁让开了路。
  “方便的,进来罢。”
  茶水注入缺了个角的茶杯,一阵水流撞击杯壁的声响。袁凡有些局促地将茶水放在几人面前,“我不怎么喝茶,这茶也不是什么好茶,劳殿下诸位大人见谅。”
  “无妨。”沈祁道了声,手抚上杯身,“不必紧张,我们来就想问几个问题。”
  袁凡闻言,下意识看向齐远山,心底漫上一丝不安,直到齐远山冲他点了下头,投来一个安心的目光,他这才躬身,向沈祁抱拳行礼,道:“殿下请问。”
  沈祁思索了下,开口前下意识摩挲了下杯沿:“听闻十年前呈去京城的那些温策延通敌的书信,是你找到的?”
  袁凡很快应声:“是。”
  沈祁又问:“你是如何找到那些书信的?”
  这回袁凡应得没有方才那般快了,他似是犹豫了一瞬,没有直接回答沈祁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是案子有转机了吗?”
  “嗯。”沈祁轻应一声,目光一错不错地凝在袁凡的面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神情变化,“只是尚有疑点,还无法定案。”
  袁凡听到案子确实有转机了,这才不再犹豫,“我是顺着温小将军的御状文书找到的那个匣子。”
  和齐远山猜测的一样。
  沈祁颔首,接着问:“你们拿到那匣子里的信的时候,可有拆开看过?”
  “看过。”
  不然也不会不辞万里,快马加鞭进京呈到御前。
  “那你们就没怀疑过,明明是往来书信,为何温策延这留下的是他自个儿写出去的信吗?”
  袁凡静默了须臾,“那时候温小将军刚战死,我看到那叠信的时候脑袋一下就热了,再加上……我,我也有私心,一瞬间便没想太多,只想着把信呈入京中,既能了了温小将军的遗愿,也能立个功。”
  沈祁抓住了他话中说的‘那时候’,追问道:“后来可有怀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其实后来也不算是我反应过来了。”
  袁凡倏的苦笑一声,站了许久,他的
  左腿愈发地疼了,身子不自觉地往**,齐远山注意到,瞧了眼沈祁的神色,见他视线落到了袁凡的左腿上,便立刻起身扶着袁凡坐下。
  袁凡被摁着坐下时还惊了下,他不确定在接受问话时能不能与皇子同席而坐,他挣扎地想起来,沈祁见状伸手压了下他的肩,“就坐着说罢。”
  袁凡顷刻便不再动了,他咽了口空气,喉头滚动了一下,接着方才的话续道:“信呈入京城,陛下大怒,我与齐兄二人得了些赏的同时,也被强留在京城等候审问。”
  顿了顿,他话锋又转回方才沈祁问的问题上:“温策延有一心腹,昔年曾在战场上替他挡过一刀,得了他的信任,信都是由这名心腹去送的。他同我一般,亦是科举无门的布衣,他为温策延效命时亦痛恨着世家,送信时故意将温策延的信藏了起来,自己另抄一份送去给西陵的将军,那一匣子的信都是他藏起来的。”
  沈祁拧眉,刚想问他是如何知晓的这般详细的,又听见袁凡语调低迷下去,继续道:“我与齐将军将信送回京城后没多久,定罪的旨意就下来了,我先齐将军一步被派回边境,深夜方至时,那心腹找上了我。”
  那心腹故意留下温策延通敌的书信,就为了能在未来某一天用这些通敌之信击垮温家。他倒不是痛恨温家,他是怨恨每一个世家,但凡能有一个世家倒下,都是他乐意看见的。
  他确实做到了,这些他故意藏起来的书信成为了林温两大世家倒下的关键罪证,可是得利的却不是他这个藏信的‘功臣’。
  封赏随着林温定罪的旨意一道昭告天下,那心腹得知后心有不甘,在袁凡重回边境这夜悄然找上他,趁袁凡不备伤了他,左腿的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这些细节,亦是那心腹愤恨之下在出手时吐露,袁凡心头大震,一记便记了十年。
  齐远山听罢,久久沉默下来。
  那时陛下对他的调令未下,他被岳丈留在京城,后来西陵进犯,他得了兵权再回边境时,袁凡的腿已经跛了。他那时追问过,袁凡却怎么也不肯说,原来竟是这样。
  破旧矮小的院落中沉静了须臾,沈祁眉心仍旧紧拧着,声音却骤然低了许多:“那名心腹如今身在何处?”
  “死了。”袁凡道,“他说完那番话后,就被杀死了。”
  “被……陛下的人,杀了。”
  他重回边境时,梁文帝拨了一小队人马给他,彼时他以为这是皇帝对他的器重,毕竟是升了职的,底下有人马是应该的。直到那些人站出来,围住那人,血溅到他跟前,与从他左腿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混在一处时,他才知晓这队人马真正的用意。
  沈祁眼眸微微睁大,眉心却陡然松开,片刻后他阖上眼,心底竟没有一丝惊讶。
  从齐予安提出留下的这些信为何是温策延的而不是西陵的来信时,他便有思路了。
  他来这不过是想求证一番,结果也果真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齐予安都能想到的,梁文帝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信定然是真的,宋太傅也细细比对过,确认了这些通敌信件出自温策延之手,那封告御状的文书也确实出自温策行之手。可梁文帝不确定信是谁留下的,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留下这些信。
  是而他以袁凡为饵,拨了一队人马一道去边境,就为弄清这两件事。好在没费什么大功夫,那人就在愤恨之下招供了所有,本意竟与梁文帝不谋而合。
  只是信确实帮了梁文帝大忙,但那人却留不得了。所有书信皆由那人送去和拿回,那心腹定然与西陵来往密切,他日若这心腹想,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个通敌之人。故而待那人说完,梁文帝派来的人便立刻站了出来,挥剑夺去了那人的性命。
  沈祁觉得毫不意外,他的父皇就是这般狠。在心中梳理完一切后,不意外中却还是免不了震惊一番他的筹谋。
  为了打压世家巩固皇权,竟要这么多无辜清白之人的血铺路。
  沈祁阖着眼,心中满是难言的情绪。
  他想起宫变那夜,梁文帝在榻上笑着说他是最像他的。
  沈祁有些迷茫。以后他登上那个位置了,也要这般狠才能站稳吗?
  几人心事重重地回到齐府,一路上谁也没再开口。
  踏进了宋府,听到齐予安问要不要一道用晚膳,沈祁才回神,他瞧了眼天色,不打算多久,今日知晓了那么多事,他给徐清的回信还未写,正好可以告知她。
  他想到这,又有些犯愁,怕徐清知晓林青且本无罪却被判了罪,不知会作何想法。
  只是愁归愁,信还是要回的。
  这些时日他们一来一回的书信,除了有各自告知对方边境或者京城事由的作用,还有一个二人心照不宣的作用,便是相互报平安。
  沈祁闭了闭眼,决定还是先回去写了回信,只是他刚准备开口告辞,门外忽然跌跌撞撞跑来一将士。
  那将士直奔齐远山而去,抱拳单膝跪地,语气急促:“将军,西陵来犯,已致境线百姓伤亡!”
  第92章
  从宫里头出来后,徐清一路直奔回静王府。在宋府和皇宫中那两场对峙仿佛没有发生过,她很冷静地着手处理起去边境前要打理好的事。
  徐清知晓自己不该这么冷静的。
  在知晓自己乃至整个世家都是梁文帝手中挣扎游走的棋子的时候,她就该即刻奔去京郊,扑进林蓉双的怀里哭一场,像小时候,林蓉双和兰砚初还未和离时一般,扑进疼爱她的外祖母的怀抱中,把迷茫和委屈都说一遍。
  可徐清没有,她在理顺真相后只迷茫了片刻,从皇宫出来后,她除了心里有些荒寂,整个人都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甚至加快速度安排好了柳闻依,叶然还有那些她提拔上来布衣小官,将他们牢牢安在了她提前想好的位置上。
  宋太傅与十年前的案子有勾连,届时指不定要怎么判,兴许沈祁会念着旧情,毕竟是他的老师,但林温三将先前屡屡击退西陵,护国土安稳,如今翻了案,百姓更会赞其功德。
  宋太傅是铁定要定罪的,徐清忧心他会在她离京后做些什么动作,也忧心世家会不会起乱子,故而将柳闻依和叶然都提了上来,江郢及一众她考校过的小官也按在了如今朝中空悬的官位上。
  她要京中在她离开后形成一个多方互相制衡的局面。
  总得来说,此时在京城的这群人,除了徐妗,她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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