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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他突然想拿起那张薄纸看看上头到底写了些什么,才叫徐清露出这般模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拇指在徐清的腕间轻轻摩挲了几下,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安抚。
  他想了想,用商量般的语气同她道:“我即刻命人去收拾,明日一早就启程。”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他或者徐清坐镇了,这些日子他也大致想好了该如何划分西陵的土地,又该如何收拢民心,这些事不需要他亲自操办,吩咐下去就可以了,是而此刻回京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徐清像是缓过来般,眼眶里还有泪,开口的声音里仍有泣音,她直起身子,脑袋从沈祁的肩头移开,她摇了下头,“我自个儿回去就成,你伤……”
  沈祁一听她要自己回去,立刻打断:“好全了,都个把月了,早好全了。”
  徐清却已经转身走向柜子,从里头拿出她带来的衣物,全部收进包袱中,她来的时候就是轻装上阵,此刻收起来也没费多少时间。装好东西,她又坐到镜前,将用簪子绾起的发散下来,扯出一条青色的发带束起。
  沈祁就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她束好发起身拿起包袱时,他才意识到徐清打算现在就走。
  已经入冬,屋外狂风大作,前几日已经开始落雪,夜里赶路定然不安全。
  他上前抓住徐清的手,有些忐忑地问:“到底怎么了?”
  这封信带来的一系列反应都让他有点无措,他不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对这份未知有些迷茫。
  徐清早就止住了泪,脸上的泪痕也在方才束发时顺手用帕子擦干净了,她神色变得平静,但哭到通红的眼眶里却又盛满了惶恐。
  她尝试挣了一下却没挣开,腕间的玉镯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上面沾了她的体温透着一股温热,但此刻竟比她的体温更暖。
  她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着沈祁,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有崩盘的趋势,“我外祖母……”
  接下来的字她再说不出口,但沈祁意会到了。
  林蓉双近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林家被降了罪,两位老人身边也没伺候的人了,如今身边有那么两个还是徐家兰家那头安排的,但毕竟是戴罪之身,两家也不敢安排太多人,林蓉双也不愿意要太多人。
  徐清知道总有这么一天的,生老病死是世间常见又无法避免的东西,她只是有些后悔,后悔那天带着气去看林蓉双,又带着气走。后来她还在京城留了那么久,就连去边境那日也经过了京郊,但她都没有再踏进过那间屋子。
  沈祁感觉到手掌中握着的那截腕在颤,他意识到这确实是件很紧急的事,徐清有这样的反应定然是信中交代林蓉双已经很严重了,边境回京城路途遥远,他们耽误不起。
  但他也绝对放心不下让徐清一人在风雪中赶路,他将徐清按坐在榻上,温声道:“你坐一会儿,一炷香……不,一盏茶的功夫就好,我去把事情交代下去,然后同你一块回去,行吗?”
  他同她打着商量般,徐清垂着眼,沉默了两息,终是点了下头。
  沈祁见状又倒了杯温茶放在她的手心,“再换身衣裳吧,外面下雪了,夜里风大,若染了风寒就赶不了路了。”
  这句话里哄的意味很重,但徐清打小就被人哄着,林蓉双还没同兰砚初和离时,二人哄着她,爹娘哄着她,哥哥姐姐们还有双瑶许钰栖枝都会哄着她,加之此刻她脑子里满是要立刻回京去见林蓉双,当下竟不觉得沈祁用带着‘哄’的语气同她说话有什么问题。
  但沈祁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人说话,此刻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仿佛他们之间本就该这般讲话。
  沈祁见徐清重新起身取了件狐裘出来,才抬步往外走,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是而脚下的步子走得急。
  拉开门,屋外的风卷着雪涌进屋内,他脚步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徐清,“要派人去前头告知你妹妹吗?”
  他说的是林溪吟。
  徐清穿狐裘的手僵住,不知是不是被屋外的风雪冻到了。她想起那张被沈祁放在柜子上的薄纸里写的最后一句——“祖母不想你和小满知晓,应当是怕你们分心,但我觉得你们应该知情。”
  信是兰愿宜避着长辈写的,只有兰垣邻知道她背着长辈们写了这封信,还辗转找到柳闻依托她命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境。
  徐清怎么会不知道林蓉双为什么不想叫她和小满知道,她觉得又气又难过。屋外等她回话的沈祁瞧她面色又变了,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刚想进屋来,下一刻就听见徐清咬着牙,像是纠结但逼着自己狠下心来般道:“不必了。”
  林蓉双对小满犹如亲孙女,小满对她的感情也很深。徐清不知道自己顺了林蓉双的意做下这个决定,日后小满知道了会不会恨她,但她此刻顾不得太多了。
  她又扯了下唇,看着屋外突然不动了的沈祁道:“快去吧,外面风很大。”
  沈祁闻言,沉默地将扶着门框,往前走了一步,整个身子挡住了屋外簌簌的风雪,他也不走了,在刚刚看到徐清神情骤变地说出那句‘不必了’时,他突然就担心他回来后徐清会不会就已经走了。
  他站着不动,徐清在他的目光中意识到他的担忧,人又坐回了榻上,“我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沈祁这才微微放心下来,又叮嘱了一声他很快就回来才快步离开。
  他的速度确实很快,加上在屋里让徐清再添件衣裳和问要不要告知小满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坐上马启程时,雪落得更大了,街道宁静,透着一股安稳祥和之气。马在这片岑寂中扬蹄,先后在夜色里冲了出去。
  万物寂静中,唯有马蹄踏在碎雪上的声响。
  二人在风雪里策马狂奔,呼出的白气一口接着一口散在风中,脖颈处的雪白狐毛扫着被风雪吹得僵硬的皮肤,激起的微薄痒意让二人知晓自个儿还没冻僵,尚有些知觉。
  一路不曾停歇,几日后终于到了处比边境要暖和些的地,这还没到下雪的时候。沈祁看着徐清眼下泛起的青乌,身上的狐裘在路上被风雪打湿弄上了污迹,他想叫徐清就地歇一夜,这几日赶路他们也像之前赶路一般实在累了就随处找个地就地歇一会儿,但这会儿是冬日,风雪之下根本歇不安稳,马也没东西吃,根本没办法跑久。
  但徐清只是带着马在这镇上找了家中养了牛羊的,花钱买了草给马吃,两匹马进食时,她就披着那件沾黑的狐裘靠在一旁闭目小憩。
  沈祁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让她歇一夜绝对不可能,那封信沈祁后来也看了,徐清递给他的,信中对林蓉双此刻状态的描述很不好,道林蓉双好似已经要认不出人了,每日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上起不了身,好像林蓉双随时会眼睛一闭就撒手人寰一般。
  至
  亲之人即将离世却可能赶不上最后一面的惶恐一直笼罩着徐清,其中好像还有些别的情绪,让徐清一直很焦灼,也很矛盾。这样的情绪好像也传递给了一直与她同行的沈祁身上,让他想起了柳青瓷在他眼前咽气的那夜。
  他一直觉得亲眼看着亲人的离世是最痛苦的,但此刻看到徐清,他一时间竟也不知到底是至亲死在眼前更叫人痛苦,还是至亲离世前没赶上最后一面更痛苦。
  他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咽回了想叫徐清歇一歇的话,走到徐清身边,席地而坐与她一起趁着马进食的功夫小憩一会儿。
  又过了几日,她们终于重新踏上京城的地界,从他们脚下这片地到京郊林家二老住的屋子只需一个时辰不到,此时距离他们离开边境不过半月。
  没有耽搁,二人直奔京郊而去,敲开林宅的门,是李歆惟来开的门,一见二人,她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二人一路都没有好好歇过,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难掩疲惫之色,身上的衣裳也都是褶皱,衣摆处的脏污让人无法忽视。
  李歆惟只讶异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徐清定然是知晓了林蓉双倒了才急忙赶回来的,她也顾不得行礼了,将二人迎了进来,唤来兰家兄妹给二人倒热茶暖身子,又命人去拿干净的衣裳来。
  她坐在徐清身边,一边一刻不停地吩咐着,一边带着徐清的手从热茶中汲取暖意,同时还轻轻地在徐清的手背搓揉,好让徐清冰冷的手快点回温。
  待她都吩咐完,才转回头看向二人,柔声问:“可感觉暖和些了?不如先去沐浴一番,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她想着热水过身,才回暖的更快,便催着二人去耳房沐浴。但徐清却摇了摇头,连日的吹风让她嗓子都有些喑哑,“外祖母可还好?”
  李歆惟沉默了几息,没正面回答,手上揉搓的动作不停,低声道:“这几日京城也冷得很,你舅父说这两日大抵要落雪了。”
  徐清听明白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下的含义。边境起战事时,最难熬的便是隆冬,很多受了伤的将士因着天寒地冻,很可能直接在寒冷中长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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