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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那是新伤,伤口还拧着干涸掉的暗色血迹。
  看伤口的形状,不是刀剑所伤,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怎么还受伤了?”说不上陆晓怜的语气究竟是关心,还是嘲笑,“这是被什么咬了?野狗,还是阿小?”
  贺承转了转手腕,低头看了一眼伤口,闷咳着轻笑:“阿小又没惹你,怎么还骂人?”
  “啊?”陆晓怜卡壳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没有骂他的意思,就是记得他爱咬人。”
  贺承朝跟在身后葛武葛文两兄弟努努嘴。
  陆晓怜哭笑不得:“这么大了,还咬人?”
  贺承亮了亮手腕上的伤:“总不能是我栽赃他吧?”
  说到栽赃,陆晓怜顿时来了精神,往他身边凑了凑。
  山风卷着她身上的气息迎面袭来,许久不见,陌生又熟悉。贺承低头看见她眸光闪闪地盯着他,有瞬时的恍惚。
  陆晓怜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卓弘明为什么要把江非沉的尸身挖出来?”
  “嗯?”贺承回过神来,轻笑道,“你还记得吗?江非沉在信提到,他记录了卓弘明这些年所行的不义之事,想让我们替他公之于众。那夜我让葛武带走的那封信里,这些东西存放的地方,被稍稍做了点改动。”
  陆晓怜倒吸一口冷气:“你改成了——”
  贺承尴尬轻咳几声:“虽说不该打扰逝者,可这一处改动,既能证明偷信之人确是他所派,又能确认江非沉信中提到的中毒一事的虚实,还能帮吴阿婆精准找到江非沉的尸身,一石三鸟,也只能委屈江非沉了。”
  陆晓怜横他一眼:“要是被江阿小知道了,小心他咬你。”
  说话间,一行人便走到了后山。
  果然如葛武所说,空地上临时搭起一个棚子,棚子用黑布严严实实遮挡着。棚子外有四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们将帕子系在头上,捂着口鼻,守着棚子外面,显然没料到会忽然来这么多人,惊慌而无措,竟一时呆住了。
  孟岗性子急,上前便问他们:“棚子里是什么?”
  少年怯怯地朝卓弘明望了一眼,抿着嘴不敢说话。
  孟岗顺着他们的目光,也看了卓弘明一眼,不再多问,扬手一会,掌风过处,裹在棚子上的黑布被扯落,露出棚子里头的场景来。
  棚子里就地铺着一张沾着泥土的破旧草席,草席上放着一具尸骸,骸骨上面也沾着泥,显然从地里挖出来不久,甚至不及进一步清理。那具尸骸已经腐烂了大半,四肢已经化作森森白骨,两根伶仃的腿骨从草席里支出来。
  又或许,那并不能叫做白骨——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露出来的那段腿骨,每一寸都是灰黑色的。
  第15章
  不知是谁家小弟子忘了压低声音,没遮没拦地开了口:“这便是江师兄的尸身吗?”
  江非沉过世已有小半年,尸骸确实应该腐化了大半。他与贺承年纪相仿,死时也不过二十来岁,又一向身体健康,骸骨发乌,显然是中毒所致。
  亲眼见到这挖坟掘尸的事,终于又有人问:“卓庄主,这究竟是谁的尸身?既已入土,又为什么要将它掘出?”
  只这一句话,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到卓弘明身上。
  这件事毕竟太过离奇,即便这不是江非沉的尸身,在琴剑山庄后山摆一具已经腐化见骨的尸骸,也需要有个让人能接受的理由。
  而此时,卓弘明脸色煞白,无言以对。
  大家心中各有猜测,却不敢武断地胡乱下定论,更不敢开口胡说八道,只能这样沉默而尴尬地僵持着。
  从前院到后山的路不算长,可贺承身上有伤,还生着病,越走越慢,渐渐落到人群最后面。陆晓怜也是仗义,没把他丢开,陪他落到最后,慢慢走着。
  他们拨开人群,挤到前面时,正好撞见相对无言的僵局。
  左右青山城和琴剑山庄的梁子已经结下了,陆晓怜再无顾忌,迈了几步站出来:“卓伯伯若是一时想不出答案,不如晓怜来替您回答。”
  卓弘明不吭声,孟岗替他做了决定:“晓怜,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刚刚已经说过,江师兄留了封信
  给我师兄,贺师兄如今下落不明,这封信便交到了我手里。“陆晓怜从怀中掏出江非沉亲手所书的信笺原件,遥遥举起,“这是江师兄亲笔所写的信,方才各位所见的,也只是内容的一半,江师兄在信中还说了另一件事情。”
  陆晓怜顿了一顿,看了卓弘明一眼:“卓伯伯,江师兄在信里说的另一件事,是我说,还是您自己来说?”
  卓弘明冷笑:“你说这信出自沉儿之手,便当真出自沉儿之手吗?”
  陆晓怜点头:“这封信出自谁之手确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信里说的事。我听说,卓伯伯当年求娶五毒娘子南婧前辈,曾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
  南婧是五毒谷的传人,琴剑山庄自诩名门正派,不屑与五毒谷为伍,因而当年卓弘明破费了一番心思,才让老庄主松了口,同意他将南婧娶进琴剑山庄。
  五毒谷擅用毒,闻名于世的毒方中,除了那些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有一些能在短时间内不计后果地激发功力、吊人性命的毒丸。南婧嫁进琴剑山庄后无所事事,卓弘明便想方设法怂恿她调整毒方,试试能否配置出既能保留原有效用,又降低毒性的毒丸,用来辅助琴剑山庄弟子习武。
  做这件事的初衷并不坏,可事情在老庄主过世后,便失了控制。
  老庄主高洁侠义,卓弘明却未能全然承接父亲意志。他接任琴剑山庄庄主后,山庄行事与老庄主在世时大相径庭,庄子里不少人与他意见相左,相继离开,琴剑山庄隐有式微之势。
  为了挽回颓势,卓弘明将赌注都压在了南婧身上。
  他打着琴剑山庄的名义招收弟子,最爱带回来无父无母的孤儿,养在后山。说是琴剑山庄的弟子,其实只是管口饭,养上半年,便带去试南婧调制出来的毒方。
  虽然南婧极力降低毒性,但那些方子毕竟还是毒药。那些孩子年纪很小,服过削减毒性的药,虽不至于当场便死了,可半死不活地拖上一段时间,最终死掉的,比比皆是。
  卓弘明带回来养在后山的孩子大多无父无母,死了便死了,也无人问津。
  唯一的例外,便是江家村的那群孩子。
  那群孩子长在同个村子里,家家户户互相认识,孩子在琴剑山庄里无缘无故地没了,实在瞒不下去。为了遮掩真相,卓弘明索性让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服下未经调整、药性最烈却能吊着命的毒药,表面上,这些孩子被送回江家村时活蹦乱跳,其实体内蛰伏着剧毒,半年或者一年后毒发,生机渺茫。
  这便是吴阿婆之前所说,被送回江家村的孩子都活不长的原因。
  “五毒娘子擅使毒,心肠却并不歹毒。她知道了这件事,不愿意再为琴剑山庄制毒,卓伯伯,您还记得,您是怎么逼她的吗?”
  说到这里,陆晓怜顿了一下,目光清亮地望着卓弘明。
  卓弘明眉尖几不可查的微微一跳,目光越加幽暗阴冷。
  陆晓怜正要开口继续说下去,身边一暗,有人站到她身边来。
  她转头看去——
  是沈烛。
  这人分明刚刚还虚弱得几乎走不了路,此刻却稳稳当当地站到她身边,右半边身子微侧着拦在她身前,挡在她与卓弘明之间。
  显然,他是怕卓弘明狗急跳墙,骤然发难伤了她。
  被他拦在身后,陆晓怜没有缘故地想起贺承,明明这是才认识几日的人,明明这人拖着一副风吹就破的身子,可站在他身后,就跟以前被贺承护在身后一样,心神安定,肆无忌惮。
  于是,陆晓怜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还记得吗?您把毒药喂给了您和五毒娘子所生育的三个孩子,就像现在对待葛武一样,一日一日地喂他们解药,若五毒娘子按您的要求制毒一日,她的孩子便能多活一日,否则——”
  陆晓怜没把话说死,可此话一出,登时四下哗然。
  “精彩!”卓弘明冷笑出声,抬手鼓了几下掌。
  四下的议论声直如沸腾的水壶里被丢了一块冰,所有声响刹那间落了下去,偌大的场地竟鸦雀无声。卓弘明目光幽深地看着陆晓怜:“为了给我泼脏水,竟能想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真是难为你了。”
  他昂头挺胸,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青山城连自己家的事都还没有理清楚呢,就凭着一封来路不明的信,无凭无据地往我头上安罪名吗?是不是太过可笑了一点?”
  这话若是放在尚未走入后山时讲,大约会多几个人和卓弘明站到同一阵线上去。可此刻大家亲眼目睹了他无缘无故地挖一具腐尸出来摆在自家后山,心中或多或少存着疑惑不解,在卓弘明给出合理解释前,恐怕不会有人轻易站出来与他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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