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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她迎风而立,山风吹动她素白的纱衣,虽头发已经灰白,可昂首挺胸的傲气一如年少,她轻蔑地看着这些应卓弘明之邀而来人:“这出琴剑山庄庄主与夫人反目成仇的戏,好看吗?”
  善于用毒的人,在江湖上名声总归不会太好,南婧现身后,许多人噤若寒蝉。
  南婧觉得这些人真没意思,抬手一挥:“散了吧,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诸位不方便继续看下去了吧?”
  时至今日,自诩名门正派的人依旧不想与五毒谷的人打交道,今日之事,又确实是琴剑山庄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家事。大多数人来试琴会也就是为了凑热闹,围观至此,已不好意思再看下去。
  南婧这句话,像是给如芒在背的诸人下了一道赦令,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密密麻麻的人群很快散尽,只有叶广、孟岗这几个与卓弘明私交甚笃的人还算仗义,不忍弃他于不顾,将瘫倒在地、狼狈不堪的人扶起。
  叶广一摸卓弘明的脉搏,脸色一变,高声喊人快去找大夫。
  盛会散场后的兵荒马乱,却已无人在意。
  风波平息下来,随着人群走出琴剑山庄,钟晓好不容易才找到慢吞吞的陆晓怜和贺承。他陪着南婧在山庄外等他们出来,指着陆晓怜向南婧介绍:“这便是我师姐陆晓怜。”
  南婧用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上下打量了陆晓怜一番:“你就是陆岳修和林音的女儿?”
  陆晓怜眼前一亮:“南婧前辈认识我娘?”
  南婧幽幽一叹,不知是喜是悲:“自然认识,我跟她为了‘武林第一美人’的名号争了大半辈子,结果,好像谁也没有赢。”
  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陆晓怜并不知道,站在一位素昧平生的前辈面前,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怵,小心翼翼地拿眼睛偷瞟南婧。
  南婧今天心情很好,先是得钟晓相助脱身出来,又以毒蒺藜重伤卓弘明,可谓双喜临门,而这两重喜,都与眼前的三个年轻人分不开,因而她对陆晓怜的态度也很好:“小丫头,你想说什么?”
  陆晓怜还记得江家祖孙的夙愿,朝南婧抱拳行了礼,开口便替江家祖孙求她:“南婧前辈,能否让我们把江师兄的骸骨接走,令他早日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南婧哈哈一笑:“琴剑山庄连庄主都要没了,谁还管你们想要走什么。带走吧!”
  替江家祖孙接回江非沉,此行才算圆满。陆晓怜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下去,这时才发现沈烛一直垂着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她戳了戳他的手臂:“喂,有点礼貌,
  跟南婧前辈打个招呼啊。”
  钟晓料想他沈兄是累了,热情地代为介绍:“南婧前辈,这就是沈烛,他……”
  话音未落,他们几个人都听见一串水珠落地的滴答声。
  钟晓下意识抬头看天,此刻晴空万里,并不曾下雨,哪里来的水珠?
  寻着声音,他们发现滴答水声敲打在沈烛脚边,定睛看去,只见有殷红血色滴滴答答砸下来,在枯黄的土地上洇出一小块刺眼的红,陆晓怜与钟晓心里具是一沉:
  “沈烛——”
  “沈兄——”
  恍惚听见有人喊他,贺承费力地抬起头来。他轻轻咳嗽,血色自颜色灰败的嘴唇蜿蜒而下,顺着他线条利落优美的下颌,滴滴答答往地面坠去。
  经脉脏腑间的锐利疼痛转为钝刀子磨肉般没有终点的钝痛,他的眸光微微涣散,微眯着眼吃力地看了看眼前的人。他好像要说点什么,褪尽血色的唇动了动,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来,只有血色汩汩涌出,像是要耗尽他全部气血。
  陆晓怜离他最近,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还好吗?”
  当然不好,随处激荡的内力震得他四肢发麻,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贺承意识昏沉,不大能听得清陆晓怜说了什么,只是迷蒙中还能依稀认出她的声音,顺着声音的来处,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身子一轻,放任自己倒入她怀里。
  第17章
  都说药毒不分家,南婧身为五毒谷传人,精通炼毒外,也通晓医理,搭上贺承的手腕片刻功夫,一双秀气舒展的远山眉已经紧紧纠在一起:“他没有受伤,只是刚刚动了武,此刻内力无法平息,经脉又太弱,受不住他自己的内力,才会如此。”
  钟晓问:“那该怎么办才好?”
  南婧不语,抬手便要封住贺承的穴道。有过前车之鉴,钟晓急忙出声阻止:“前辈,沈兄膻中、神阙、中脘这些要穴上都有深及经脉的旧伤,碰不得!”
  “那怎么救?”南婧沉下脸,“任由内力继续冲撞下去,待到经脉断绝,便无力回天了。可惜我的药囊落入了卓弘明手中,否则,有几颗化功软筋的毒丸,倒可以勉强应急。”
  陆晓怜撕了一角衣袖,不时拭去贺承口中呛出的血沫,此时那块布料已沾透了血色。她声音有些发颤:“前辈的意思是,他刚刚救我,是冒着内力冲断经脉的危险?”
  南婧点头:“他经脉脆弱,本不该轻易动武的。”
  陆晓怜眼眶霎时红了,眼见着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气息越来越弱,她紧紧握住横秋剑,咬牙道:“前辈说的药在什么地方,我去取来!”
  “卓弘明一心想要提高功力,这类化功的药物他不会随身带着,应该和我的药囊一起,被收在琴剑山庄药庐中。”
  陆晓怜追问:“药庐在何处,请前辈指路。”
  南婧皱着眉头想了想,无奈摇头:“我被囚在后院多年,知道大致的方向,脑子里却没有画面,说不出个究竟来……”
  “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吧。”钟晓当机立断,“今日琴剑山庄的风波皆因我们而起,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师姐先带着沈兄离开。我看过江师兄留下的山庄地图,烦请前辈带路找药,取到药之后赶往江家酒肆与你们汇合。”
  眼前情况紧急,这确实是最合适的安排。
  陆晓怜没有异议,转头便蹲身下去,一手拉着贺承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肩膀,另一手托住贺承劲瘦的腰身。她朝钟晓和南婧略一点头,一句废话没有,只说声“万事小心”,足尖点地,咬牙搀起贺承往江家的方向掠去。
  “是个不拖泥带水的好孩子,我喜欢。”南婧看着陆晓怜远去的身影,笑着夸了一句。旋即又想起什么,问钟晓:“你这师姐,打起架看着软绵绵的伤不了几个人,轻身功夫倒是不错。”
  钟晓道:“掌门师伯疼爱师姐,自小她不想练功的时候,便可以不练。师兄常说,许多招势在她手里被练成了绣花枕头。”
  “不该如此的,轻身功夫这样好,内家功夫必定差不了。”南婧横了他一眼,“要么是你师姐故意藏了拙,要么便是你们青山城有什么别的古怪!”
  “前辈明鉴,我们青山城一向光明磊落……”
  “停停停!”南婧头疼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善意嘲笑道,“小呆子,你还拿不拿药,还救不救你朋友了?”
  先在人前被抖落出暗处见不得人的勾当,再有庄主被庄主夫人重伤,琴剑山庄自顾不暇,乱成一锅粥,陆晓怜与贺承的撤离异常顺利。
  可琴剑山庄在清水河头,江家酒肆在清水河尾,陆晓怜半扶半抱着贺承,还要拖拖沓沓地走上不短的一段路。贺承再如何清瘦,也是比陆晓怜高出一头的男子,陆晓怜咬着牙扶着他沿着清水河跌跌撞撞往前走,几乎是摔进江家酒肆的院子里的。
  吴阿婆和江阿小坐立不安地在院子里转着圈圈,听见动静赶到门边,只见陆晓怜一骨碌爬起来,将摔倒时被她尽力护在怀里的人扶着平躺在地上,急得眼睛发红,轻拍他的肩膀喊他:“喂!喂!你怎么样?”
  贺承经脉脏腑皆有暗伤,哪里经得起磕碰?
  即便陆晓怜用尽了力气将贺承紧紧护在怀里,还是不免牵动伤势,此刻贺承平躺在地上,头无力地垂向一侧,声音低弱地轻轻咳嗽,每一声都带着触目惊心的殷红血沫。
  江阿小缩在他祖母身边,怯怯地看着地上大口大口往外呛出血沫的贺承,小声问:“祖母,沈烛哥哥也要死了吗?”
  这么小的孩子,亲眼目睹过江家村里太多孩子的夭折,又亲身经历过母亲与大哥的离世,也不知该说他懵懂无识,还是说他已然麻木,竟这样轻飘飘地把生死挂在嘴边。
  “不会的,他不会死的!”陆晓怜两眼通红,病急乱投医,“阿小,去拿药,那天张大夫不是留了方子吗?”
  “啊!我马上去!”江阿小噔噔噔地跑开,慌乱间撞倒了院子里晾晒菜干的簸箕。
  一片吵吵嚷嚷中,贺承眉心微蹙,胸口猛然一震,咳出一口堵在心口的淤血。一口气长长落下,他缓缓睁开眼,短暂醒了片刻。
  他的眼睫黑如鸦羽,缓慢起落几回,目光才渐渐聚到陆晓怜身上。全身经脉都在疼,他没心思辨认自己身在何处,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这里,微微抬眸看见身边急得红了眼的陆晓怜,便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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