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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陆晓怜凑过去,边捏着衣袖擦他额头一层一层翻出来的虚汗,边强自镇定地安慰他:“你会没事的,钟晓他们已经去取药了,很快回来,你再撑一撑!”
  他的眼睫落了落,从鼻腔里低低“嗯”了一声,表示回应。接着,他颤抖着抬起手,轻轻勾住陆晓怜的手腕,抿了一下褪尽血色的唇,盯着陆晓怜的眼睛,低声说:“好冷,你抱抱我吧……”
  陆晓怜愣了一愣。
  她忽然想起那一晚,这人高烧之下也是意识不清,迷迷糊糊之间,把她当做了他的师妹拉进怀里不肯松手。她猜,他此刻又疼又冷,意识迷蒙,生死一线,大概是又把她当成了他的师妹。
  他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陆晓怜接过吴阿婆递过来的毯子,小心地裹住奄奄一息的人,俯下身去,隔着一张毯子轻轻把他抱住,将脸埋在他肩头,闷声说:“师兄,我会陪着你的,没事的。”
  她听见怀里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虚弱得只剩气音,却依稀可以分辨出笑意。
  旁人看起来,好像她大发善心顺着重伤濒死之人的心意安抚他,可是在这一刻,她其实说不清,他们两个人,究竟是谁在安慰谁。
  钟晓和南婧取得药赶来时,还带回了葛家兄弟。
  琴剑山庄的许多人都遇见过讨要江非沉尸骨的吴阿婆,葛家兄弟趁乱抢了江非沉的尸骸,用两张草席一卷,找了地方藏起来,赶来江家酒肆向吴阿婆报信,和钟晓他们恰好在路上相遇。
  南婧寻回药囊,如鱼得水,在贺承床头摆出几只药瓶,跟江阿小要了个茶杯和一点温水,边给贺承诊脉,边七手八脚地往茶杯里倒药粉,调出半杯透明无
  色的液体,递给陆晓怜:“丫头,给他灌下去。”
  从五毒娘子手里接过来的东西自然是毒,陆晓怜举着杯子,有些犹豫。
  南婧斜睨一眼:“怎么?不信我?”
  钟晓也有和陆晓怜一样的顾虑,替她开口:“不是不信前辈,可这到底还是毒药,不知会不会对沈兄身体造成其他损伤?”
  “不吃这药,他马上就要死了,吃了这药,虽然我也不能保他不死,但至少今天是死不了的。”南婧边说边往自己的药囊里收东西,“再说了,他体内早已经沉积着秋梧半死丹的毒素,枕风楼东施效颦配出来的东西,还能比我亲手为他量身定制的好吗?”
  陆晓怜眉心一蹙:“枕风楼?”
  南婧轻轻嗤笑:“你们年纪小,不知道也正常。当年枕风楼楼主沈南风为救爱子,硬闯五毒谷,抢了我父亲刚刚炼出的几颗药丸,自此与我五毒谷结下梁子。后来,他命人照着那药丸寻求复制之法,可我父亲亲自炼出的药岂是那么好学的?他们最终便造出了这四不像的秋梧半死丹,半毒半药,杀不了人,也救不了命,服之后患无穷。”
  陆晓怜问:“可他体内怎么会有枕风楼的毒?”
  “我猜,虽是服毒,但十有八九还是为了保命。”南婧眉头微蹙,“小呆子说,他膻中、神阙那些地方受过伤碰不得,我刚刚看过,觉得那几处穴位上的疤痕不像是伤,倒像是被人往身体里埋了什么东西进去。异物入体,又在气血运行必经的任督二脉上,内息冲撞之下必定剧痛难耐,他服食毒药,应该也是为了免受此等苦楚。”
  说话间,南婧已经将自己刚刚摆出来的东西收拾妥当。她站起身,把药囊收入怀中,指指陆晓怜手中的茶杯:“药我反正是给了,用不用全凭你们自己拿主意。多谢你们助我脱困,后会有期。”
  南婧向他们一抱拳,转身便要走。
  钟晓急急忙忙追出门去:“前辈留步,沈兄还没醒呢!”
  南婧摇头:“我的药只能让他今日不死,却不能保他明日还能喘气,若要救命,你们还是带他去百花谷碰碰运气吧!”
  第18章
  南婧刚走不久,贺承的情况便急转直下。
  像是决堤的山洪压制不止一般,他体内的内息肆意游走,手背上的青筋陡然暴起,毫无规律的突突跳动,依稀可以想见一波波内息奔腾翻涌而过。痛楚之下,贺承呻吟出声,平放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手臂上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冷白的皮肤上粗细各异的经脉渐渐浮现出来,几乎可以看见经脉之中急速流动的血液。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命!”陆晓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着抖,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扶着贺承靠到自己肩头,将茶杯抵到他褪尽血色的唇边,声音发颤,“活下去,算我求你!”
  幸而南婧留下的那杯药只有两三口,幸而贺承在昏迷中依稀能听见陆晓怜的声音,放下所有戒备,唇齿轻轻一撬便松开,那小半杯药喂得很顺利。
  半杯毒药下肚,只消片刻,贺承手臂上浮现的经脉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下去,全身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陆晓怜小心翼翼地扶他在床上平躺下来,一口气刚要松下去,却听床上的人闷哼一声,翻身而起,扑倒在床边,“哇”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陆晓怜刚刚落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将手里的茶杯随手一放,坐回床边,扶起脱力倒伏在床边的人,这才发现他竟然是醒着的。
  五毒夫人留下的那半杯药,确实管用!
  陆晓怜眼睛亮了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贺承虚弱得坐不住,整个人都倚在陆晓怜怀里,微微垂着头,半睁着眼,气息凌乱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攒出力气来答陆晓怜的话:“好多了……就是累……”
  陆晓怜吸吸鼻子,拿帕子擦掉他唇边的黑血:“累就歇会,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要办,还有谁能拦着不让你睡觉不成?”
  累了就睡,要说偷懒这件事,陆晓怜敢说自己是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贺承看着陆晓怜,闷闷咳嗽,也闷闷笑着。虚耗太过,他实在没什么精神,眼睫往下垂了垂,又挣扎着挤出一点精力,问:“江非沉的尸骨……带回来了吗?”
  “放心吧,葛武葛文带吴阿婆去接了。”
  贺承点头,眼睛里的光更涣散了一些,声音也同步低了下去:“那晚,让葛武葛文,吃的药丸,是骗他们的,无需解药。就,就让他们走吧……”
  “知道了,你睡吧,别操心这些。”
  贺承点头:“我没事了,你不用守着,去歇会……”
  陆晓怜敷衍着点头,小心扶贺承平躺下来。
  他太过虚弱,几句话说完,心里的事有了着落,意识便又昏昏沉沉地落下去。嘴上说着让陆晓怜休息,可陷入昏睡前,他还是习惯性地伸出手,虚握住陆晓怜的手。
  陆晓怜安安静静坐在床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她没有离开,她甚至没有挣脱开他的手。
  贺承这一次合眼,昏睡了整整两天。
  昏睡过去前,是陆晓怜陪在他身边,他苏醒过来时,陆晓怜枕着手臂趴在床沿。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上,他只觉得整颗心都是满的,微微抬了抬手想去碰一碰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依旧无力,只能悻悻放弃。
  他此刻意识清明,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便断断续续想起一些昏迷之前的事情——
  比如,他记得那天从琴剑山庄撤离时,他好像短暂醒过几次,好像有一次抱住了陆晓怜,好像又有一次拉住了陆晓怜的手!
  那时,他难受到了极点,面前站着心心念念的姑娘,意志脆弱得不堪一击。
  事实上,贺承与陆晓怜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拉手拥抱,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他偏偏应该叫沈烛!
  想到这里,贺承心中警铃大作。
  他曾想过向钟晓说明身份,却丝毫没有考虑过向陆晓怜坦白。之前是怕她执意要跟着他,怕她卷进与他相关的是非里,而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日渐颓败,不愿与她相认的理由更是简单明了——
  他不想她太难过。
  沈烛要死了,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要死了,她心肠软,大概也是会难过的,这种难过像夏日的大雨,轰轰烈烈地来,轰轰烈烈地去,不消几日,依旧晴空万里。
  可贺承要死了,对于陆晓怜而言,却不会是这样一场滂沱大雨。
  她会难过很久,像无法断流的溪涧,像不知来处的冷风,像这南州城的阴雨,无休无止,找不到出口。
  南州的雨每年都会下,一下便是连绵数月。
  她会那么难过,要难过那么久。
  他舍不得。
  守着病人的人睡得不沉,陆晓怜觉察到身边有异样动静,很快醒了过来,从臂弯里仰起头,一抬眼便望进贺承眼里。
  他也正在看她,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醒来,这样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瞳仁漆黑,眸光幽深,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他们两人在某一刻视线交错,不约而同深深对望了一眼,又在下一刻各自做贼心虚地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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