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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他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人同此心,我猜想,你师兄一定也希望你能在青山城,安安生生地等他回去。”
  “是,他一向为我想了许多。”陆晓怜盯着贺承的脸,目光似乎能透过那张胶皮面具造出的陌生面孔,落到无法追及的远处,“我真的好想师兄。”
  贺承安慰她:“他虽不能来见你,却一定也在思念你。”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找我?”陆晓怜的情绪一直平静,直问到这一句,浑圆的杏眼才终于盛不下层层堆积的湿气,簌簌滚落下来两串眼泪。
  他不敢替贺承承诺,他不想要她枯等,可是这两颗眼泪是当着他的面生生滚下来的,直如千斤巨石砸在他的心上。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不愿意哄她,只冷淡应道:“若是他想,他自然会回来找你,若是他没有回来找你,你也不必太将他放在心上。”
  陆晓怜的眼里有盈盈泪光,似乎还想说什么,可贺承已经不敢听下去。他怕自己在她的眼泪里缴械投降,只好硬着心肠背过身去,打断她:“我有点累,想睡会。”
  他背对着她,听见她在身后轻轻说:“你若是难受得厉害,就把我当做你师妹吧,我不会生气的。只希望我师兄在外面,也能遇见好人。”
  闻言,贺承抿得发青的唇颤了一下,黑长眼睫垂下来,已经被温热湿气浸透。
  很难定义这一晚陆晓怜与贺承的交谈。
  若说深入,聊到最后,他们并没有得出什么两人都认可的结论,可若说浅薄,他们聊的字字句句,却又触及他们心里最深最真的情意,将埋在心里百转千回的思绪挖出来曝露与煌煌灯火之下。
  无论如何,那一晚之后,看起来他们至少将对方当做了朋友。
  或许,比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还要更亲近一些,因为贺承拼接出来的那段相似经历,他们甚至算得上是惺惺相惜的知己。
  卓弘明身亡的消息在贺承醒来的第五天传来。
  被囚禁山庄多年,亲生孩子接连被害,无论身为曾经名满江湖的五毒娘子,还是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南婧都是恨极了卓弘明的。
  她恨得磊落坦荡,离开时干脆果决,重伤卓弘明时,更是毫不手软,尽管在名义上,他仍然是她的丈夫。
  可那又如何?
  自始至终,该愧疚该悔恨的人都是卓弘明,多年前义无反顾追随着卓弘明来到南州城的南婧何辜?当年她甘愿为他远走他乡,痴心错付,如今终于亲手为自己讨了个说法,她离开时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拿得起放得下,凭谁身后说是非,她自肆意爱恨潇洒自在。
  听说,卓弘明死相极惨。
  大概是毒蒺藜上淬的毒令他失了神志,也可能他坏事做尽实实在在地疯了,山庄门人说,他披头散发躲在屋子里,谁也不敢见,说一入夜,他便会看见被他害死的那些孩子密密麻麻站在他的床头,有的喊他父亲,有的喊他师父,人人手里拿着刀,人人要从他身上剜下血肉。
  怪力乱神,无稽之谈。
  没有人拿刀割他的血肉,是他在神智迷乱中,以掌为刃,亲手将自己凌迟。
  陆晓怜去外面打听一圈,回来同贺承说起这件事时,愤愤不已:“他原来竟想用这样的毒药害我师兄!真是自作自受!”
  卓弘明中的毒,原本是要用在贺承身上的。
  那日钟晓按照江非沉信上的线索,找到江非沉事先留下的证据,其中就包含了指向南婧被关押之处的地图和他离开南州时卓弘明给的那袋毒蒺藜。
  南婧被困在琴剑山庄深处,兴许最初还与她对卓弘明的爱意有关,到了后来,爱意消磨殆尽,还叠加上杀子之仇,卓弘明能困住她,全赖于早早收走她的药囊。因此钟晓将南婧救出时,她两手空空,身上一点毒药也没有,报复卓弘明的那一击,用的便是江非沉留下的那一袋毒蒺藜。
  这便是陆晓怜说卓弘明是自作自受的原因。
  贺承是在屋子里关不住的人,伤势略有好转便想出门去转转。陆晓怜自然是不肯的,两人赌气了半日,最后各退一步,将贺承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小小的江家酒肆之中。
  陆晓怜打听到卓弘明的死讯这日,贺承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优哉游哉地赏花。
  春日里,雨一停下来,花木便疯长,黄的、白的、粉的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花攀上墙头,将江家酒肆这方小小的院落围得花团锦簇。
  他好笑地看着被气得脸颊飞红的陆晓怜,蜷着手闷闷咳了几声,倾身给她倒了杯茶:“恶有恶报,别气了。”
  “哼,卓弘明的算盘打得倒挺响,这毒药发作已在受伤的七八日之后,若是当初师兄中毒致幻伤了自己,谁又能想到是琴剑山庄下的手?”陆晓怜抿了口茶水,心有余悸,“幸好江师兄是正人君子,不屑与他为伍!”
  听到这里,贺承握着茶杯陷入了沉思。
  这几日他与陆晓怜朝夕相伴过得快活,若不是卓弘明身中毒蒺藜毒发身亡,他险些忘了这件事——
  江非沉是正人君子,当初打在他身上的那枚铁蒺藜无毒。
  可他那时候又确实是中了毒的。
  与卓弘明的毒相似,他那时中的毒药也不是立刻发作起来的,可与卓弘明的毒不同,他当时所中之毒,毒性是悄悄滋长的,深入骨髓,日复一日消耗气血,若那时他没有受重伤,盘踞于经脉脏腑之中的毒素没有被人发现,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耗尽气血,油尽灯枯而死。
  这与卓弘明下在毒蒺藜上的显然不同。
  既然与卓弘明无关,那他身上的毒究竟是谁下的?
  第20章
  大约过了半个月,钟晓、江家祖孙和葛家兄弟一起回到南州城,闭门多日的江家酒肆顿时热闹起来。
  可这热闹,也同时预兆着离散。
  琴剑山庄的事尘埃落定,卓弘明毒发身死,江非沉入土为安,那些斥责青山城包庇贺承的人,也因为这件事,对无涯洞外那场悲剧的始末,开始有了些许怀疑。
  想做的事都已经完成,大家都没有继续留在南州城的理由。
  葛文葛武选择在试琴会上指摘卓弘明,便算是与回琴剑山庄划清界限。他们在进入琴剑山庄前就是孤儿,离开琴剑山庄也无处可去,这半个月里与吴阿婆、江阿小相处生出了感情,便决定往后与他们在一处生活,相互帮衬。
  可江家祖孙正在为今后的出路发愁。
  他们来到南州城本是为了江非沉,如今江非沉不在,他们当然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可他们一老一幼,又能去什么地方?又能倚赖何事生计?
  为难之际,陆晓怜向他们伸出援手,若他们愿意,处理完南州城遗留的事务后,便一路向北往青山城去,让江阿小拜入青山城门下。
  她看不出习武之人的禀赋,不能确保江阿小能成为师叔师伯亲授的弟子,但即便成为普通弟子,从此身后也有师门可以依仗。而吴阿婆和葛家兄弟,虽不便拜入山门,但在青山城里找些事做,挣点银子维持生计,也是不难。
  至于陆晓怜自己,她和钟晓离开青山城一方面是为了找贺承,一方面也是为了四处找寻线索,厘清那一夜无涯洞的真相。之所以把第一站选在南州城,是因为陆晓怜在无涯洞外的草丛里翻到了江非沉的那颗铁蒺藜,如今既然已探明这颗铁蒺藜与那一夜杀戮之间的关联,她和钟晓自然也不会在南州城里待下去。
  可下一站,究竟要去哪里?
  六个大人、一个小孩挤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吃饭,各自两两一组,只有贺承那条桌边,孤零零地坐着他一个人。
  陆晓怜看了贺承一眼,旧事重提:“我和钟晓先送沈烛去百花谷。”
  这一顿饭,进行到此刻,陆晓怜说的话都在贺承意料之中,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南州城到青山城路途遥远,吴阿婆和江阿小一老一少多有不便,陆姑娘帮人帮到底,还是把他们送到青山城吧。至于我,一则我年轻力壮,二则此处离百花谷不远,我自行前往便是。”
  显然,陆晓怜也早就料到贺承会这样说。
  她瞟了一眼这人歇了半个月依旧不见血色的唇,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不满,反而顺着他的话示起弱来:“此话甚是。我在试琴会上与卓弘明针锋相对,令琴
  剑山庄颜面尽失,虽然卓弘明已经死了,可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琴剑山庄门人对我怀恨在心,欲杀我后快。正是因为吴阿婆与江阿小一老一少,我才不能与他们一路,害他们置身险境,也正是因为沈兄武功高强,我才想与沈兄一路,得沈兄庇护。”
  陆晓怜平日里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性格,何曾这样主动示弱过?
  这话说完,贺承和钟晓都一齐诧异地朝她看过来,顿了半天没有说话。
  钟晓看看贺承,又看看陆晓怜,不知道自己不在的半个月里,这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一向心高气傲的晓怜师姐为了与这个萍水相逢的沈兄同行,不惜低头服软。他越想越慌,暗里扯扯陆晓怜的衣袖,低声提醒她:“师姐,我们还要去找贺师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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