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蹲在一旁,不近不远地看着那只蛊王举着螯钳乖乖地接着贺承的血喝,语气里也流露出困惑:“七步岭这么多毒物,炼出一只厉害的蛊虫不奇怪,奇怪的是,它在沈大哥身边怎么这么乖?”
贺承觉察赵戎津压在自己身上的分量越来越沉,此刻并不是思索蛊虫为什么这么乖的时候,他问金波:“若是七步岭的毒物都怕它,我们带着它,是否就能平安出去?”
毯子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多时,金波丢出一个宽口罐子来:“可以试一试。沈大哥,你往罐子里挤点血,将它引进去,之后每隔一个时辰就挤几滴血进去安抚它,应该能保我们一路平安。”
贺承依言照做,将蛊虫引进宽口罐子里,拿盖子封上,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暂时脱离险境,赵戎津一口气松下去,终于再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黑血,摇摇晃晃地栽倒下去。
“赵戎津!”
眼见赵戎津不支倒地,钟晓再拦不住齐越。齐越喊着赵戎津的名字,发足狂奔而去,他伸长了手臂,也没能将赵戎津接进怀里,只来得及跌跌撞撞跪倒在他身旁。
赵戎津受伤时,齐越并不在场,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进怀里,边给他诊脉,边寻找他身上的伤口。撕开他肩上的衣衫,看见他肩头两个深深的血色和一片乌黑的皮肤时,齐越脸色霎时雪白,险些蹲不住。
“不行,得把毒血吸出来!”
齐越要用嘴去吸出伤口的毒血,刚刚低下头凑过去,就被赵戎津抬手抵住额头,把他的脑袋推了回来。他靠在齐越臂弯里,奄奄一息:“傻子,毒血早就,早就游走四处,你,你哪里吸得过来。”
“能吸出一点是一点。”齐越语气平稳,可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掉,“七步岭的毒物很厉害,我们还要走很久!我是大夫,你听我的!”
“平时都听你的,这回,这回就听我的吧。”赵戎津的气
息越发微弱,渐渐涣散的目光里尽是留恋不舍,他挣扎着抬手摸摸齐越的脸,声音弱得几乎只剩气音,“阿越啊,以后我不在,你,你自己就别进谷了。”
“我不!”齐越抱紧怀里的人,“不想让我进谷,你就自己来拦我啊!”
“听话。”赵戎津长长吐出一口气,口鼻处涌出汩汩黑血,紧紧盯着齐越,目光却渐渐散了,“你就,最后听我一次吧……”
“你别动!”齐越翻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咬牙割开赵戎津肩膀上的伤口,低下头去,将嘴唇紧紧贴在他肩上伤口处,一口一口吸出腥臭的毒血……
另一边,把蛊虫引入罐中,将罐子交由金波保管后,贺承也脱力昏厥了过去。
陆晓怜和钟晓不是大夫,将人扶进怀里,急病乱投医地喂了一颗在小溪镇的药坊里备的益气补血的药丸,半晌才见他悠悠醒转过来。
贺承醒来混沌片刻,想起赵戎津的伤,心下一沉。赵戎津中毒后不仅无法静卧,还与他并肩驱赶毒物,毒液顺着疾行的气血游走,早已经侵染周身,情形恐怕不会太好。
他推了推钟晓的手臂,道:“我没事,你去帮小齐大夫。”
贺承虽然这样说,陆晓怜却不会这样信。
她顺着钟晓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见靠在齐越怀里的赵戎津脸色发乌,无力垂落下的半条手臂也都是黑的,显然中毒已深!
心惊之余,她赶紧转回头来,翻看贺承身上的伤口,担心有丝毫遗漏。可只看了个开头,她去掀开贺承衣领的手就被贺承反手拉住,贺承的手虚虚圈住她的手腕:“我没受什么伤,你放心吧。”
陆晓怜心细,他这一抬手,反倒是暴露出一点破绽来。
以此时他倚在她怀中的姿势,左手是落在外侧自由无阻的,右手却被挤在两人之间,伸手拦人这样一个动作,要紧的是要快,本该用最便利的那只手,而他却非要艰难地抽出右手来。
这是什么缘故?
陆晓怜松开贺承的衣领,伸手去捞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心中一痛,声量不由提高起来:“没受伤?没受伤这是怎么回事?”
陆晓怜小心翼翼捧着贺承的左手,只见那只修长的手挂满了血污,血色从指缝里渗出来,滑过清瘦苍白的手背,像烧了一夜的烛泪一般,高高低低地垂着,一直淌到手腕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血是鲜红色的——
至少证明他没有中毒。
半是侥幸半是心疼,陆晓怜轻手轻脚地捧着贺承的手细看。细看之下,她发现他手掌上的血像是都从中指附近蔓延开的,她狐疑翻转过他的手掌来看,瞳孔不由一颤——
他左手中指指尖的血肉硬生生撕裂开来,皮肉外翻,肿胀可怖,那破碎的血肉之间赫然扎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针!
陆晓怜又气又痛:“你——”
贺承料想她不忍,将手掌又翻过去,只留皮肤惨白的手背对着她:“原本只是想要提提神,打起架来,就忘了。”知道她生气,他的语气开始有些撒娇有些讨好:“刚刚还没感觉,现在开始觉得疼了,啊,好疼,你帮我把针取了,好不好?”
这个人总是这样。
三天两天惹人生气,惹人生气了,不哄不道歉,反倒撒娇打滚,等着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的倒霉蛋反过来哄他。
陆晓怜又好气又好笑,翻了个白眼,收敛了情绪,低下头查看伤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伤倒不是危及性命的重伤,可十指连心,他是真下得去手!
她边在他皮开肉绽的指尖寻找适合取针的位置,边问他:“这不像是小齐大夫的银针,倒像是缝衣针。你哪里来的缝衣针?”
贺承睁眼瞎说:“我孤身一人在外,衣裳破了也是自己缝补,有缝衣针也——”
话音未落,贺承身子猛地一颤,痛极了的呻吟被他咬碎在唇齿间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唇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喘着粗气看着陆晓怜手里的那枚挂着血珠的缝衣针——
陆晓怜,青山城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他那娇生惯养的小师妹,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把嵌在她心爱的贺师兄血肉里的缝衣针拔出来了?
贺承不禁茫然,所以,他到底被陆晓怜认出来了没有?
第31章
虽然捉了蛊虫在手,可变数横生,七步岭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况且,尽管赵戎津体内的毒素被钟晓硬生生逼出来一些,但他受蛇毒侵染太深,情况还是十分危急,命如悬丝,再禁不得一点儿风吹草动。
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没有人想在此地停留,稍作休整,便重新上路了。
还没有离开七步岭,金波不敢轻易取下包裹着自己的毯子。为了方便走路,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系在自己腿上,只露出一双脚来,为防万一,她特意将那只装着红色蛊虫的罐子牢牢捧在胸前,以求吓退一切试图近身的毒物。
齐越执意要自己背着赵戎津翻越七步岭。
赵戎津高大精壮,而齐越身形纤瘦,他红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背起赵戎津,将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就和赵戎津醒着的时候一样,他们永远坚定地走在最前面,给大家领路。
贺承虽没有被毒虫所伤,可他本是强弩之末,撑到此刻也是十分勉强。
医者仁心,齐越为赵戎津揪心之余,还抽空为贺承包扎手上的上。他特意交代陆晓怜和钟晓注意他手上的伤口,伤在手指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可贺承气血太弱,凝血有碍,若是任由他一路滴滴答答地淌着血走过去,便是一头牛,也要将血流光了。
于是这一路,贺承的手都是被陆晓怜握着的。
她纤细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环过他瘦削伶仃的手腕,伸出两只轻柔着撑住他的手背,将他受伤的手稳稳托住。
在贺承的印象里,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握过他的手。
在很小的时候,她喜欢软软地握着他的一根手指,像根尾巴似的跟着他。后来长大些,她会用力地握住他的小臂或者手腕,拖他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再后来,是两臂挽牵,是十指相扣,是坦荡而坚定的并肩而行。
这是第一次。
她稳稳托起他的手掌,她成了他的依靠。
他们一路这样默默地走着,各怀心事,各有牵挂。
带着伤员和病人,他们的脚程不算快,从枝叶间溜进来的光斑还是金灿灿一片,到残阳如血,斜斜铺就前路,他们不敢停歇,从晌午走到日暮,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中,借着陆晓怜手中小小的一豆灯火,走出了七步岭。
翻过七步岭,就是百花潭。
被闷了一路的金波解开重重包裹的毯子,纠缠许久黑暗霎时被抽离开,睁开看去,是一片银白色的柔软亮光,那银白的光落在平坦的山谷里,明晃晃地映出遍地柔绿的草和娇艳的花。
谁能想到,幽暗惊险的七步岭之外,会藏着这样一处静美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