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苍白的手指轻轻一点,落在那条冷硬的线上:“在这里,是鬼斧岭。”
“鬼斧岭?”
陆晓怜和钟晓不约而同再次朝那条光秃秃的山岭看去。
山岭平直光滑的石壁反射着阳光,仿佛一只镇守着什么秘密的巨兽,挑衅嘲弄地对他们咧着嘴笑。
陆晓怜心念一动:“鬼斧岭上住不了人,那鬼斧岭后面呢?”
“如果百花谷当真是按照那本书布局的,最后一章落在百花潭,要到鬼斧岭背面,必然也是要从这里过去。可是鬼斧岭陡峭,即便是百花潭附近最缓的一段,也无法翻越,除非——”说到这里贺承眼前一亮,目光落到小小的一方池塘,“我潜到池子里去看看。”
“不行!”陆晓怜像是与他心意相通,早知道他要有所动作,眼疾手快拉住他,“药泉池水颜色这样深,什么都看不见,你如今这样子,贸然潜下去,出了意外都没人知道!”
关心则乱,这是贺承早预料到的——
无论是陆晓怜,还是钟晓,只要知道“沈烛”那张陌生面孔下藏着他们一心牵挂的贺承,无一例外地,他们都会陷入这样的谨小慎微里。
陆晓怜拉着贺承的手不肯松开,并不多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他。
这样僵持着总不是办法,贺承似乎仔细思索了一番,试探着问:“那你一起来?”
第36章
钟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两个人现在连装都不装了吗?
他瞟了一眼贺承与陆晓怜紧紧相握的手,脸色铁青,银牙暗咬:“师姐不久前刚刚沉过水,难道不怕水吗?”
药泉究竟有多深,水下到底有什么,没有人知道。
以自己对贺承的了解,陆晓怜本以为,钟晓这样提醒一句,贺承绑也要把她绑在岸上。却不料,这一回贺承却立刻没有顺着钟晓的话,把陆晓怜留在岸上,只是微微蹙着眉头问她:“你怕不怕?”
陆晓怜自然把头摇得干脆利落:“不怕。”
钟晓看着他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的师姐,越想越忧心,决定暂时放下对沈烛的不满,实实在在地提议:“还是我跟沈兄一同去潭底看看吧。我的水性比师姐要好。”
贺承的目光在跃跃欲试的两人间梭巡,兀自举棋不定。
心中天人交战许久,贺承终于作出决定,拒绝了钟晓一起下水的提议:“你水性好
,一会我们若潜下去太久,你先喊赵戎津他们回来,再下水来寻我们。”
钟晓下意识点头。
即使是在对“沈烛”心存芥蒂的此刻,他还是不自觉地听从他的安排。说不上为什么,这个人仿佛有某种蛊惑人的能力,钟晓的潜意识里,对他的一言一行始终坚信不疑,几乎没有想过对他说一个“不”字。
几句话间,陆晓怜已经轻巧跃入池中,站到贺承身边。
贺承偏过头去,看着她的裙角飘荡在水中,不知怎么又想起她那日被困水下的场景。她昂首挺胸,没有一点因为那次落水留下阴影的模样,他却心有余悸忧虑起来。
与陆晓怜往药泉深处走去前,贺承问钟晓:“你手边还有没有绳索一类的东西?”
钟晓愣了一愣,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忙翻出一直绕在腰间的软绳。
这是刚刚进谷的时候,在齐越他们落脚的山洞里找到的。贺承沉疴在身,后来山路难行,钟晓便是用这根软绳将他牢牢绑缚在自己背上,背着他一路翻山越岭,一直到七步岭上被毒物围攻,他为了不拖累钟晓,才主动割断了这根软绳。
出门在外,绳索的用途很多。这根软绳虽然断成两段了,可钟晓没舍得丢,此时在断处打个牢固的绳结,依旧是一根结实耐用的保护绳。
钟晓将绳子递给陆晓怜,示意她把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腰上,自己则紧紧握着绳子的另一头,替贺承说了他想说的话:“若是遇见危险,你便扯绳子,我立刻把你拉上来。”
陆晓怜的手指绕着钟晓递到手里的软绳,看了贺承一眼,有些迟疑。
她并没有说话,可贺承一眼能看破她犹豫的原因。他从她手里取过软绳,向前倾了倾身子,将绳子绕在她腰上,打了个结,又仔细将绳结扯紧了,用力拉拉绳子,确定它柔韧耐用。
看得出来,他对这根绳子很满意,满意得忍不住逗陆晓怜:“药泉本就是给我治病的,我在药泉里能出什么事?还是你好好系紧吧,你的水性也就勉强够打个水仗。”
这人实在是——
陆晓怜气得龇牙咧嘴,掬起一捧水,朝贺承当头泼了过去。
吵吵闹闹间,两人并肩朝药泉中央走去。水潭面积虽然不大,可潭底的坡度并不平缓,池潭边沿一圈不深,往中心多走几步,水便骤然深起来,很快漫至贺承下颌处,几乎要将陆晓怜整个人淹没过去。
陆晓怜在水中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下意识伸手攀住贺承的手臂。
几乎是同时,贺承伸手环住她的腰,借着水的浮力将她稍稍托起,又确认了一遍系在她腰上的软绳是否牢固,低头问她:“怎么样?害怕了?”
“不怕,就是还不大适应这里的深度。”
贺承环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那我们在这里缓缓,一起回忆一下那本书里,与机关暗道相关的部分。”
直到他说出这话,陆晓怜才恍然想明白过来,为什么一向舍不得她面对一点风险的贺承,方才竟然会拒绝钟晓的提议,执意要带她下水——
要论水性,钟晓自然是要比她好得多,可钟晓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而偏偏她小时候跟着贺承背过那卷无名书册,相比之下,她协助贺承破解谷中机关的可能性比钟晓要高出许多。
这便是贺承纠结犹豫许久,将赌注压在一根软绳上,同意她陪在他身边的原因。
想通此节,陆晓怜说不上自己的心情。
贺承沉疴缠身,病骨支离,还是要费尽心思将她护在身后,她理应感动的,可是感动之外,她却隐隐生出一些别的情绪,也许有一点自卑,也许有一点愧疚,更多的,是一种因为无能为力,而产生的难过。
在南州城重逢之前,贺承的名字,在青山城里,乃至大半个江湖,一直代表着强大。因为他是毋庸置疑的强者,所以她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庇护。
而现在呢?
现在,或者至少此刻,不该还是这样的。
她被他护在身后将近十多年了,现在又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陆晓怜渐渐适应了及胸的水深,在水波间找到站稳的方式,松开握住贺承手臂的那只手。她的眼波映着水光,潋滟中坚定异常:“师兄,我已经长大了。”
贺承不知她为什么在此刻提起这个,更不知她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并不接话,等着她说下去。
“我知道我天赋不高,再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你,甚至赶不上其他天资高的师兄弟。”
她没有缘故地妄自菲薄起来,贺承不明所以,喃喃开口唤她:“晓怜……”
“我知道我很没用,一直都要你费心照顾。”陆晓怜不理,执意说下去,一眼望进贺承眼中,认真诚恳,“我是真的想帮你。”她抿了一下嘴唇,有些沮丧:“可是一直以来,好像都是我在拖累着你……”
“哪里是拖累?”贺承打断她,“你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陆晓怜抿紧嘴唇不说话。
贺承说:“你在南州城就已经做得很好,我那时说你比钟晓机灵,并不是在唬弄你。”他看见陆晓怜的目光亮了一下,拉过她的手,继续说下去:“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拒绝钟晓?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你看过那本书,运气好的话,兴许能零星记着点什么;可更重要的是,你机灵变通,又与我最有默契,在水里当真遇见什么机关,与你协力,必定是比跟钟晓那个呆子一起,省心省力许多。”
陆晓怜的目光更亮:“真的?”
贺承诚恳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陆晓怜眼中洋溢着欣喜,却又强压着,不想显得得意忘形。她噘着嘴瞪贺承,指了指他脸上那张严丝合缝的面具,反问他:“没有吗?”
贺承被噎了一下,顿了片刻,厚着脸皮往她身边凑:“就这一次。”药泉不大,钟晓就在不远处的岸上目不交睫地盯着,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在水底勾了勾陆晓怜的手指,压着声音哄人:“下不为例,嗯?”
陆晓怜大人大量:“好吧,下不为例。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她眼皮一抬,盯着贺承血色淡薄的唇,心尖上被扎了一下,只顾着心疼,想不出什么具有威慑力的惩罚,最终也只是冷哼一声,雷声大雨点小地吓唬人:“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贺承果然毫不在意:“那可不行,你不理我,还能去理谁?再去找个‘沈烛’吗?”
陆晓怜杏目圆瞪:“你这个人——”
贺承忍着笑,抬手掐了掐她气得鼓起来的脸颊:“不逗你了,我们聊聊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