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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张脸,像极了他的师兄。
  却又不是他师兄该有的模样。
  他的目光扫过陆晓怜,只见他的师姐紧紧贴着他的师兄,两人相依的模样,在绝望中透出温情来。
  从来没有什么“沈烛”!
  自始至终,与他们并肩同行的一直是他的师兄,与他师姐眉来眼去的一直是他的师兄,伤病缠身命悬一线的,也一直是他的师兄!
  是他眼盲心瞎,不仅没有把人认出来,还因为气“沈烛”跟他师姐走得近,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浑话。想起这些,钟晓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想到巴掌,钟晓心里一紧,目光落到贺承毫无血色的脸上,毫不意外地在他的侧脸临近下颌的地方找到一片红痕——
  那正是刚刚钟晓一拳打出来的。
  钟晓又是后悔,又是歉疚,又是心疼,欲哭无泪,更加凌乱。
  事实上,此时并没人搭理风中凌乱的钟晓。
  贺承伤病缠身,本是强弩之末,见到陆晓怜安然无恙后,他强撑着的那口气松下去,听见钟晓嗫嚅喊着“师兄”,也只来得及看他一眼,潦草挽了一下嘴角算作回应,随后身子一软,便在陆晓怜怀中昏厥过去。
  齐越半跪在地上,扶着贺承的手腕细细诊脉,神色越发凝重。他又查看了一番贺承的伤势,沉默半晌,对着陆晓怜摇头:“他能撑到此刻,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晓怜抬头,瞳孔一缩:“什,什么意思?”
  齐越示意陆晓怜将手横在贺承鼻间探他的呼吸。陆晓怜手指发着颤,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只觉得贺承呼吸轻浅短急,每一下都艰辛,每一下都像是要断绝。
  她看向齐越,只见齐越无奈摇头:“勉强还吊着一口气,可也吊不住太长时间了。”
  闻言,陆晓怜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张了张嘴,竟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钟晓刚刚从“沈烛”便是“贺承”的震惊中稍稍缓过来,又得知贺承就要死了,犹如被雷电接连两次当头霹下来,脑中空白了一阵,挣扎道:“怎么可能?师兄早上还好好的,他跟师姐潜入药泉的时候,明明也还是好好的。”
  齐越见过太多病重濒死的病人,也见过太多病人的亲友,像贺承这样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过早走至末路,最是令人唏嘘。
  他看向陆晓怜和钟晓的目光里带上一丝悲悯,却依旧只能摇头:“带你们来药泉之前,我便说过,他在七步岭上不知用了什么药,饮鸩止渴,耗光了他所有气血,至此,是真的已经油尽灯枯。”
  这才过了一夜,七步岭上的事还历历在目。
  所有人都记得,昨日在七步岭上,病得连路都走不动、需要钟晓背着翻越山路的人,在铺天盖地的毒物如潮水般涌上来时,突然就能行动迅捷地与赵戎津并肩而战了。
  这确实很不寻常。
  只是那时赵戎津受了伤中了毒,齐越心慌意乱,才没有及时深想这点不寻常。
  “小齐大夫,你看看这个!”陆晓怜回过神来,从怀中摸出几颗深棕色、莹润发亮的椭圆形珠子递到齐越眼前,“我在池底发现药泉泉眼,这是泉眼附近取得的。泉眼附近有不少这种大大小小的珠子,药泉治病救人有奇效,这些东西,会不会是什么能救命的药材?能不能,能不能……”
  她吞吐着没有把话说完,目光却已经又落回贺承身上。
  齐越知道她的意思,接过那几颗珠子,摊在掌心里细看。
  在这个间隙,赵戎津忍不住问:“你刚刚迟迟没有上来,便是潜在水底捞这些东西?”
  陆晓怜点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想着也许是能救命的东西。”
  为了这几颗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破珠子,差点淹死在浅浅的一方池塘里,值得吗?
  赵戎津皱了下眉头,转念又想起那时自己从昏睡中醒来时,脸色发青地守着他的齐越。难道齐越不知道七步岭的凶险吗?难道齐越不知道他自己那时已身中剧毒吗?那时,齐越心中是怎么丈量值得与不值得的?
  想到这里,赵戎津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往齐越身边凑了凑。
  齐越仔细翻看陆晓怜从药泉里带出来的东西,并未察觉赵戎津贴过来,只皱着眉头:“这并不是药材,只是一些寻常石子,泉眼处的药水浓度高,积年累月的冲刷,才将这些石子染成了这个颜色。”
  “药泉水能治病救人,泉眼旁的石子吸收了药性,兴许有同样的效用,日后便无需冒死翻越七步岭了。”他顿了一下,看了陆晓怜和钟晓一眼,沉声道,“只是,这药石对沈公子而言……”
  齐越的话到这里猝然顿住,倒不是因为他不忍心往下讲,而是他听见,在他们身后、药泉的方向,传出来一阵沉甸甸的闷响,隐约有什么重物,沉重迟缓地移动着。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翻腾的药泉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下来,而药泉抵着的那面石壁,簌簌往下掉落着碎石,尘土飞扬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缓慢往一侧移动,露出岩石后面一条一人宽的山间甬道。
  “是师兄在找的通道!”陆晓怜惊呼出声,搂紧了贺承,抵着他冰凉的额头,轻声道,“师兄,我们找到路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见到神医了!”
  说罢,她抬头指着药泉那侧的甬道:“这条甬道穿透鬼斧岭,很可能是通向神医居所的路。为了找神医救师兄,刀山火海我也是要去的,可是你们——”
  她顿了顿,转眸看向齐越、赵戎津和金波,目光清亮而坚定,神色却有些许凝重迟疑:“你们送我们到这里,我已经十分感激,不必再同我们一起冒险了。”
  陆晓怜没将话说透,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药泉后方开出来的这条穿山甬道此前没人走过,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凶吉未卜,生死难料,陆晓怜和钟晓是为了救贺承,生死不计,万山无阻,而其他人与他们萍水相逢,着实无需一道舍生忘死。
  深山茂林里,传出来鸟兽隐约的啼鸣嚎叫,林间有鸟禽扑闪翅膀,惊动了悄然舒展的树梢,翻腾的泉水已渐渐归于平静,只在不期然间摇摇晃晃地吐出一两个气泡,在水面“啵”地爆裂,震荡出来来回回的涟漪。
  一切细小的声响,在众人静默的片刻间,被无限地放大开来。
  沉默中,赵戎津与齐越相识一眼,向陆晓怜迈了一步:“我们一起去吧,一方面是人多好照应,另一方面我们也有私心,阿越一直想见见神医的。”
  齐越没有说话,只随着赵戎津的话,朝陆晓怜点了点头。
  金波看看陆晓怜,又看看钟晓,也急忙表态:“沈,哦不是,是你们的师兄,他救了我好多回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何况,我还帮他养着蛊虫呢!”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听了他们这样说,陆晓怜也不多推脱,只朝他们抱拳一礼,道了声“多谢”,示意钟晓过来背起贺承,一行人跳进药泉,趟过池水,朝山石后露出的那条甬道而去。
  那甬道极深极长,最多只能容一名成年男子通过。
  依旧由赵戎津打头阵开路,陆晓怜将贺承的夜明珠塞了一颗给他,一行人依次跟随,犹如漫漫长夜航行在浩瀚汪洋中的一艘小船,亮着星点微光,破开无边黑暗,缓缓向前行进。
  与之前危机四伏的山路相比,这段黑长的甬道如冬夜般温柔,脚下的路平坦宜行,迎面而来的凉风带着植物的清新芬芳,令人几乎忘记正身处于吞噬过无数人性命的百花谷中。
  幸而,赵戎津在百花谷吃过许多次亏,他没有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也没有被甬道里温柔的风吹得飘然快意,放下戒备。
  在甬道尽头一弯雕刻精致的拱门前,他徐徐停下脚步。
  那是一扇安置得恰到好处的汉白玉拱形门洞,顶天立地地竖在甬道尽头。门洞里是两扇掩着的石门,许是年代久远无人问津,许是甬道中温暖湿润,两个扣门的铜环上爬满了铜绿。
  山野之中人迹罕至,这样精巧的门被故意安置在此,自然有其用意。
  在座的,都不是安置这扇门的人,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安置这扇门的人究竟是不是想要人命?
  赵戎津拦了一下紧跟在他身后的齐越,低声道:“情况未明,你往后退一退,别靠太近。”
  被赵戎津的手臂一挡,齐越的脚步顿了一顿。他不以为然地抬眼看赵戎津,正要开口反驳,陆晓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来开门。”
  话语落下,陆晓怜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人,钻到最前面去。她站在门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两枚铜环,一边向左,一边向右,同时缓缓转动铜环。
  左右两个铜环转至某个契合的角度时,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阻拦在他们面前的石门应声缓缓升起,寸寸露出石门之后敞亮明媚的天光来。
  此刻临近正午,阳光正盛,光明寸寸蔓延进甬道,逼退所有黑暗泥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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