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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他上一回见到轻身功夫这样好的人,还是他贺师兄。
  可此人站定,钟晓仔细看去,不免呆得更厉害了。他无声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半是错愕半是僵硬:“师,师姐?”
  虽说轻功要紧的是腿脚上的功夫,可要想练得纯熟,总还是免不了要调动周身内息。陆晓怜天资有限,当年陆岳修对她没什么别的要求,只逼着她练好轻功,遇险时好作为逃生的依仗,如今她的步法、身法在青山城同辈的弟子中是最出众的,可受制于内力低微,却往往不能发挥出十之八九的功力来。
  可今日却不然。
  不知是太过担心贺承,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她方才侧身横飞过来的那一瞬,轻灵敏捷如贴地而行的飞燕,与南州城里飞身救下江阿小的贺承别无二致——
  那可是令“一竿身”吴万里都拍手赞叹的轻身功夫!
  钟晓没料到,他师姐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陆晓怜也隐约觉得自己的身法比平日里轻盈许多,可此刻揽着摇摇欲坠的贺承,不及深想,和钟晓一道半扶半抱地将人送回床榻上,握着他清瘦的手腕,叠声问他:“师兄,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她性子时而有些急,与身边人相关的事情上,更是一刻也等不得。
  贺承一口气堵在胸口没缓过来,回应她的时机稍稍晚了几分,便听得她扭头去喊钟晓:“两位前辈呢?钟晓,你快去喊前辈过来看看!”
  “不必。”贺承闷声咳出胸口堵着的那口浊气,手腕一翻,宽大的手掌覆过陆晓怜的手背,冰凉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她的手背,抬眼朝钟晓的方向看,稍稍提高了几分音量将扭头要出门的人喊了回来,“钟晓,回来。”
  他气息不稳,话音刚落,便偏过头去抵着唇止不住地咳嗽,直咳得脸色泛红。
  陆晓怜心疼得眼眶都红了,坐在床沿上,伸手便将咳得几乎要坐不稳的贺承揽进怀里,拍抚着他清瘦的脊背,声声安抚:“你别急啊,不喊前辈便不喊,钟晓这不是还没去嘛!”
  “是是是,师兄,我还在这里呢!”钟晓边说话,边适时地递了杯温水过去。
  贺承倚在陆晓怜怀里喝了小半杯水,压下咳意,看看陆晓怜,又看看钟晓,黑亮的眼眸里光彩稍稍黯下去些许,泛白的唇挽起苦笑:“做师兄的人,没能照顾你们,反倒要你们这样小心翼翼地顾着哄着。”
  钟晓性子直,不会说漂亮话,不会哄人,听到贺承这样说,想着他出类拔萃的师兄如今伤病缠身,落得这副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自己红了眼眶,喃喃喊着“师兄”,却说不出什么宽慰人的话。
  陆晓怜抿着唇沉默少许,有些不耐地看了一旁哭卿卿的钟晓一眼,开口道:“这里有我守着,你去看看前辈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
  与陆晓怜耳鬓厮磨的人是贺承,钟晓当然走得爽快,甚至没忘了给他们掩上门。
  贺承的咳嗽已经止住,此刻已经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可陆晓怜将他拥在怀中,却越搂越紧,迟迟不
  肯松开手。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扭头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声音哽咽:“师兄,我差点就救不回你了。”
  在进入南门迁夫妇居住地前,贺承便已经失去意识,后来他们如何穿过甬道,陆晓怜如何开启机关打开石门,他们如何遇见南门迁,陆晓怜如何拼尽全力吊住贺承的一口气,这些他通通不知道。
  陆晓怜自小在青山城众人的呵护下长大,无忧无虑,顺风顺水,极度惊慌极度孤立无援的时刻,只有两回:一回是半年前青山城无涯洞外遍地横尸,她的兄长惨死其间,她的父亲不知所踪,她的师兄被指做凶手,另一回便是几天前,她的师兄悄无声息地倒在她怀中,气息微弱,命悬一线。
  这些事情发生在她眼前时,她无法逃避,她无处求援,她不能后退半步。
  可她终究还是会怕的。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她好像已经一个人翻过万米的山,涉过千里的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虽然她的大哥已经死了,她的父亲依旧下落不明,可她至少找到了贺承,她终于找到一个能接纳她的怀抱,痛痛快快哭一场。
  她在贺承怀里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将找到南门迁夫妇经过说了一遍,连自己以微薄得可怜的内力护着贺承的心脉,力竭昏睡都没有隐瞒。她仰头,眸光闪闪地盯着贺承,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等待夸奖的小兽:“师兄,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
  贺承低头看她,目光黝黑深邃,像是欲言又止地藏着某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他轻轻一笑,苍白如冰封的脸上,如春风过境,破开暖意与生气:“是啊,很厉害。”
  很厉害……
  这么厉害,一定可以自己走下去……
  这么厉害,我就可以放心了……
  第42章
  陆晓怜醒来后,恨不得便长在贺承身边。贺承睡着的时候,她在他床边趴着,贺承醒着的时候,她抱着他的手臂自说自话,几日后贺承养出点力气走出房间晒太阳,她更是像条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跟着。
  贺承伤势有所好转,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南门迁和潘妩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几分,有空在竹屋里对坐饮茶。远远见了两个年轻人挽着手在小径漫步,他们并不出声打扰,相视会心一笑,顺便看了一眼自己身后。
  他们的身后是一整面墙的药柜,齐越近日得两位前辈点播,医术又精进不少,此刻正拿着药碾子一面专心致志地制着药,一面指挥赵戎津顺梯子上上下下给他取药材。赵戎津自是言听计从,只是决计不肯吃一点亏,每取一样药材回来,都要凑到齐越身边,至少要讨一句夸奖。
  日光和煦,草木明润,年华静好。
  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只除了从“沈烛横刀夺爱”这场大梦中,醒转不久的钟晓。
  他躲着贺承和陆晓怜,只望日子长了,他们能把他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忘个七七八八,大家回青山城还能继续兄友弟恭,和睦相处。
  可偏偏金波找上了门。
  别人出双入对的,金波只有那只从七步岭捉回来的血红色小蛊虫作伴。不知道是不是那日涉水进山,受药泉水的影响,小蛊虫这两日总显得没什么精神,金波找齐越要了两片断肠草、两条蜈蚣干喂给它,它也缩在罐子的一角,理也不理。
  金波捧着装蛊虫的罐子来找同样落单的钟晓:“我的蛊虫好像病了,什么也不吃,能不能请你跟你师兄要几滴血,喂给它试试看?”
  “我不去!”钟晓断然拒绝,见金波可怜巴巴地举着蛊虫,心有不忍,又说,“师兄仗义,你与我们同行这么久,不必我说,你自己去找他,他也会答应的。”
  “可是晓怜姐姐终日与他形影不离。”
  钟晓眉心一蹙,不解:“所以呢?”
  金波瘪瘪嘴:“我是怕晓怜姐姐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舍不得刺破贺承的手指,挤几滴血喂给金波的小蛊虫吗?
  钟晓乍听之下觉得离谱,但转念一想,那是他腻腻歪歪的师兄师姐,又觉得合情合理。只是,此刻贺承和陆晓怜相依相守有多甜蜜,当初他严防死守不让“沈烛”乘虚而入,便有多可笑,他实在不爱到贺承和陆晓怜面前晃荡。
  金波不知他心中纠结,拉着他的手臂恳求:“我想办法引开晓怜姐姐,你帮我去跟贺大哥说,好不好?拜托拜托,只有你能帮我了!”
  钟晓到底是个好人。
  好人本就容易心软。
  何况,那是个拉着他的手,软软糯糯撒着娇的姑娘。
  鬼使神差地,钟晓点了头,答应为了金波“深入虎穴”,去找被他躲了好几天的好师兄讨要几滴血。
  金波欢快地惊呼出声,钟晓低头看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想,色令智昏便是如此。
  事实上,金波还是低估了支开陆晓怜这件事的难度。她旁敲侧击地抛出各种各样的借口试图激起陆晓怜的好奇心,比如在哪里看见一只虫子,在哪里看见一株草药。可子之蜜糖彼之砒霜,金波感兴趣的东西,陆晓怜兴趣寥寥,任她说得眉飞色舞,陆晓怜始终挽着贺承的手臂无动于衷。
  最终,还是贺承可怜她辛苦,在她提到她家乡有一种糕点的时候,插进话来:“这糕点听着有点意思,用料和做工似乎也不算复杂,晓怜,你要不去跟金姑娘学学?”
  金波心思单纯,自己的动机早就暴露无遗,却还不自知,兴奋地点头附和:“对对对,学学吧,不难的!”
  陆晓怜看一眼裹着毯子倚在躺椅上的贺承。
  养了几日,这人依旧是一副面白唇青的模样。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南门迁还是叮嘱了得好好静养,把他独自留在这里,陆晓怜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她有些迟疑:“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吗?”
  “小齐大夫和南门前辈他们都在这附近,有事能招呼得到。”贺承目光掠过草丛里隐隐约约的那道身影,轻笑,“能有什么事?就是我想尝尝你做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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