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贺承最后这句话实在管用得很。
这几日他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难得提出想吃点什么。陆晓怜听了这话,不敢耽搁,简单又交代了几句,就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跟着金波离开。
等到两个姑娘转出了庭院,贺承撑着躺椅扶手稍稍坐起,朝草丛的方向招招手:“终于不躲着我了吗?出来吧。”
草丛里的人便是与金波打配合的钟晓。
钟晓不仅三番两次棒打鸳鸯,在他们找到神医前,更是毫不客气地打了贺承一拳,实在不好意思见贺承。于是,自从陆晓怜醒来,贺承身边有人照顾,钟晓便安安生生地退到人群后面去,默默采药、熬药,再没好意思往贺承身边凑。
此刻,从草丛里面钻出来站到贺承面前,竟有一种赤身裸体站在皇皇阳光下的不自在,绞着手站着,颤巍巍地喊了声:“师,师兄——”
贺承嘲弄挑眉:“现在认得我了?”
一句话把钟晓说得耳朵都红了,不服气地争辩:“谁能想得到,沈烛会是你?”
确实很难想到。
贺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伤病缠身,消瘦了许多,连一双手臂,都已经不是以前有力的模样。所幸,他此前还没有病到下不来床的地步,并不曾荒废武功,虽然清瘦,手臂上的肌肉依旧柔韧有力,线条也还算流畅利落。
可这与半年前的贺承,确实算得上判若两人了。
贺承虚虚握了握拳,盯着自己指节突兀的手,无奈苦笑:“是,谁又能想到,整日三灾六病的药罐子‘沈烛’,会是我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贺承不以为意,“我只是提醒你,没认出我来,也不是你的错。”
钟晓抿了下唇:“可是师姐认出来了啊。”
贺承失笑:“所以说你是呆子,所以说晓怜机
灵啊。”
不止一个人说过钟晓就是个呆子,可他并不是呆傻,他只是认死理,看准了一条道就要走到底,信了一个人就不会有半分动摇,他这样的性子,撞上了南墙也不知道可以回头,只会死死站在那里,跟墙对峙,非得把墙凿出一个洞来。
此刻贺承这样半开玩笑地说他,显然没有生他的气,钟晓心里松快,几乎便要将他没认出贺承的那段日子干的乱七八糟的事翻遍过去。可他一板一眼惯了,又觉得这事不能没有个交代,抓了抓头发,又自己把这事提了起来:“师兄,我前些日子说的话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呀。”
“我没往心里去。”贺承收敛起笑意,神情有些严肃,盯着钟晓的目光愈发黑深,“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只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如果晓怜遇上的是个好人,你别拦着。”
“什么意思?你,你不是都回来了吗?怎么还会有什么别的人?”
老实人钟晓茫然的模样逗得人想笑,贺承看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笑意冲淡了他眼中的沉郁,令他整个人看着明亮而有精神。他拍拍钟晓的肩膀:“字面上的意思,以后你就懂了。说说你,你让金波支开晓怜,有什么事?”
经贺承提醒,钟晓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忙不迭从怀中摸出金波养蛊虫的那只小罐子,说明了来意后,才想起要关心他师兄:“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南门前辈说你气血虚弱,这样冒然取血,会不会害了你?”
贺承挑眉:“都把蛊虫递到我眼前了,才想起要关心我?”
钟晓老实,开不起玩笑,被贺承一问,愣住当场,吐不出半句话。
然而,他师兄没想着放过他,继续笑吟吟地问他:“我有点想不明白,或长或短,晓怜总还是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金姑娘明明可以自己来找我,为什么兜了一大圈,拉你下水?”
看钟晓抿紧了嘴唇,依旧一言不发,贺承笑意更深:“当然,我更想不明白的是,你都躲我三五日了,南门前辈都叫不动你,怎么金姑娘几句话,你就带着人家的小蛊虫,巴巴跑来找我?”
钟晓是有些呆,却绝不是傻,当然听得懂贺承的言外之意,于是他刚刚退了红的耳朵,又火急火燎地染上颜色。人心里越是着急,嘴上越是说不出话,他张了嘴又闭上,反复几轮,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嘟囔一句:“师兄,你别取笑我了。”
“好好好。”贺承伸手从怀里摸出贴身藏着的小匕首,嘴上敷衍应着好,开口依旧是羞死钟晓的话,“不逗你了,难得开窍一回,可别被我再给吓回去。”
钟晓又急又恼,不仅耳尖红得要滴出血,脸颊也烧起来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师兄!”
贺承也不是第一次逗他,早知道他脾气好,再恼也不过是这样不痛不痒地喊声“师兄”。他没理钟晓,笑着取过他怀里的罐子,拿匕首割破手指,挤了四五滴血进去。
两人还没来得及细看缩在罐子里的蛊虫有什么反应,却听见一阵急乱的脚步声。
“怎么了?怎么了?你师兄怎么了?”南门迁远远地看见站着的钟晓,高声急问。
是钟晓刚刚恼羞成怒的那声“师兄”,把南门迁和潘妩引了过来。
他们老当益壮,走得很快,钟晓来不及回答,两人已经站到他们面前,一眼便看见贺承指尖上的一簇殷红。南门迁气得胡子抖了抖,恶狠狠地瞪钟晓:“这怎么回事?都说了他气虚血亏,每日我温补的方子好生养着,勉勉强强才能喘气,你又把他怎么了?”
他何德何能,能把他师兄怎么了?
钟晓张张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贺承举着手里的罐子,向两位前辈解释:“不怪钟晓,我们进谷时在七步岭上捉了一只难得的蛊虫,小蛊虫莫名对我亲近。这几日大概是受了惊,不吃不喝的,我们怕它死了,想着用我的血喂喂它。”
“小蛊虫?”南门迁与潘妩对视一眼。潘妩道:“能不能给我们看看?”
贺承小心翼翼地递出罐子,南门迁夫妇凑过去看了一眼,便听得南门迁哈哈一笑,抬头对贺承说:“你们叫它小蛊虫?它年纪比你们都大!”
第43章
贺承错愕:“南门前辈还懂养蛊?”
南门迁连连摆手:“这是南疆秘术,我哪里会懂。当初住进百花谷时便见过这只蛊虫,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它可不就是比你们年纪还大吗?”
“那前辈可知道,这蛊虫为何会同我师兄亲近?”钟晓追着问,顺便把他们在七步岭中遇险,被这只蛊虫所救的事也同南门迁夫妇说了。他探头看了一眼罐子里的蛊虫,不解地嘟囔着:“你们看,师兄挤几滴血进去,它都活泼了不少。”
听他这样说,所有人都忍不住探头看一眼罐中蛊虫。只见方才还奄头搭脑的小家伙肉眼可见地活跃起来,它殷红的螯钳上沾着刚刚从贺承指尖挤出来的鲜血,像捧着糖糕的孩子,小心而兴奋地往嘴里送去。在罐子里来回梭巡几圈,将罐子里的血液蚕食干净了,它仿佛满意极了,四仰八叉地躺在罐子中央,身上的殷红色都越发鲜艳夺目起来。
潘妩暗里用胳膊肘杵了杵南门迁,朝他递了个眼色。
南门迁会意,微微颔首,捏着胡子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蛊虫嗜毒,贺少侠长期服用秋梧半死丹,又在近日服过九死露,毒入血脉,毒血会吸引蛊虫,大约也不算奇怪。”
这回答乍听之下颇为合理,可贺承还是觉得不大对。
七步岭上的蛇虫鼠蚁皆是嗜毒之物,贺承亲眼目睹过它们被金波的毒粉吸引时,撕咬残杀,要将最后一点粉末吞食入腹的激烈场面。可蛊虫与它们却不同,它虽然是被自己的血吸引来的,可它对自己表现出来的,绝不是捕猎食物的残暴贪婪。
贺承不了解蛊虫的习性,但他小时候养过一条小土狗。
如果蛊虫也和狗一样,有灵性,会认主,那他觉得这只蛊虫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像是把他当做了它的主人。
可是,他怎么可能是这只蛊虫的主人?
且不说他从未到过百花谷,便是到过,对蛊术一无所知的他,又是怎么在七步岭漫山遍野的毒物里找到这只比他年纪还大的蛊虫,然后,让它认自己做主人的呢?
贺承想不通自己与这只虫子的关联。
医蛊不同家,他猜南门迁大概也想不通
因而,心中虽对南门迁的猜测不以为然,他并没有立即将自己的不解说出口。稍一迟疑的功夫,便被钟晓抢了先:“前辈之前说,师兄身上的毒和伤相互牵制,不宜冒然解毒,如今可能想到什么办法了?”
贺承是在昏迷中被钟晓背进百花谷,人事不省地被送进潘妩的药笼里,并没机会交代南门迁替他隐瞒这一身骇人的伤。一觉醒来,包含陆晓怜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周身经脉曾被生生震断过,不知被哪里来的高手续了经脉,才勉强留住这条命。
受过那么重的伤,贺承能保住性命已属不易,更枉论动武。可救他的人不知安的什么心,竟在他周身十二处大穴上硬生生埋上凤尾续魂针,令他支离破碎的经脉勉强能支撑内息游走的同时,也将他的性命又悬回头发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