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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潘妩不知前因后果,皱眉打量贺承:“我看着你,也不像是个不敬尊长的人,怎么会伤你师父?”
  贺承脸色雪白,低敛着眼睫,沉声道:“是误伤,我不是有意的。”
  潘妩又问:“你师父此刻在何处?”
  贺承回道:“枕风楼。”旋即,他想起南门迁夫妇与枕风楼的旧怨,忙道:“前辈请放心,沈南风已经过世多年,如今的枕风楼楼主沈懿行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答应我,必不会再与前辈为难。”
  南门迁与潘妩相视一眼,未置可否。
  只这样静默了片刻,待转头回来再看贺承,南门迁便觉得贺承脸色气息都不对劲,拦住还想追问的潘妩,上前一步,扣住贺承的手腕,脸色一沉,喝道:“我们又没说不救,你急什么——”
  说话间,他抬手在贺承后心处用力一拍,只见贺承身子猛然一颤,呛出一口暗色淤血来。
  潘妩与南门迁多年夫妻,心意相通,只消一个眼神,便知道丈夫想要什么东西,伸手自南门迁怀中摸出针灸包,利落地摊开。
  南门迁瞟了一眼银针,道:“左起第三枚针,落在神藏,两寸深。”
  潘妩点头,抬手捻起银针,刺入穴位。
  “再来。”南门迁又道,“挑最细的针,中府、期门,各一寸……”
  两人忙碌一番,几枚银针入穴,贺承的气息总算渐渐平稳下来。
  他伏在南门迁手臂上,又接连呛出几口血,仍不忘挣扎着向南门迁争取:“师父命在旦夕,医者仁心,求前辈……”
  南门迁没理睬他,拍抚着他的脊背,直到他将堵住心口的淤血呕尽了,才将人扶回躺椅半躺着,给他裹了裹毯子,没好气道:“歇会吧,自己的身子已经糟蹋成这样了,还要操心那么多事,怎么养得好?”
  贺承经脉不畅,气血亏虚,一番折腾下来,神色恹恹,目光涣散。可他显然没打算歇会,撑着扶手翻身而起,一跃落在潘妩身边,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虚虚掐在她的脖颈上。他分明伤病缠身,虚弱难支,可招式之间干净利落,眨眼之间制住潘妩,也便拿捏住了南门迁。
  “得罪了……”他闷闷低咳,声音越发低哑,“前辈侠义,不愿,不愿违背承诺,这罪名,由,由我来担……”
  南门迁知道贺承的心思。
  他刚刚说,他又没说不救,可见他与陆岳修并无旧怨,不是因为仇怨不肯救人,却迟迟不肯答应出谷救人,说到底,还是因为早年间对司渊立下过“不出百花谷”的承诺。
  南门迁拧着眉头看了潘妩一眼,将目光落回到贺承身上,神情严肃:“不用你担什么罪名,我们只要你一句话,你当真要我们出百花谷?”
  “自然是的。”
  南门迁看着潘妩:“既然是他出口请求,阿妩,我们便走一趟吧。”
  此刻的贺承心中只挂念着伤重的陆岳修,并没有深想南门迁这句话语意里隐约的古怪,只松开潘妩,分头向两人抱拳行礼,欣喜道:“多谢前辈!”
  南门迁夫妇出谷虽是为了救陆岳修和孟元纬,可在陆岳修伤愈之前,贺承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的下落,这个“太多人”也包含了陆晓怜和钟晓。
  于是南门迁夫妇替他想了套说辞,只字不提要出谷救人的事,只说他们夫妇二人相识于阳城,恰好贺承一身伤病需要调养,他们索性同他们一道出谷同行一段,待贺承伤势大好了,正好拐路去阳城故地重游一番。
  陆晓怜和钟晓因为南门迁夫妇一路同行,能随时调理贺承的身体,十分高兴。金波喜欢热闹,眼见多了两人同行,兴致也很高。齐越则是为能再多些时间向南门迁夫妇请教医术药理,也是欣喜非常。齐越一高兴,赵戎津不消说,也是高兴的。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很高兴。
  南门迁夫妇随着他们一同出谷的事,便这样定了下落。
  可究竟何时启程,大伙却总是商量不出个结果来。
  隐约猜到自己这副五劳七伤的身子正是南门迁夫妇拖拖拉拉不肯启程出谷的原因,贺承借着南门迁为自己诊脉的机会,关上门来,与南门迁夫妇开诚布公谈一谈。
  贺承开门见山:“前辈迟迟不肯启程,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南门迁也不瞒他:“从这里到枕风楼路程并不算短,舟车颠簸,你刚刚从鬼门关外转了一圈回来,必定受不住。”
  “所以呢?”
  “所以我和阿妩想在出谷前,治一治你的伤。”
  贺承笑笑:“劳前辈费心。其实我在半年前就该死透了,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不必太精细地看护。救治师父要紧,我们还是尽早启程,即便我在路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枕风楼如今的楼主沈懿行也会替我安置好两位前辈的。”
  他话音刚落,潘妩当即沉下脸来:“呸呸呸,小孩子口没遮拦的,说的是什么浑话。快呸掉,再敲敲木头。坏的不灵好的灵!”
  贺承愣愣地看着潘妩,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乞丐贺老头捡到,被他用薄粥野果,同他的亲孙子贺启一起艰难地养大。后来他从一只野狗嘴里抢半个肉包子的时候,被路过湘城的庄荣发现根骨奇佳,是习武的好苗子,顺手带回了青山城,想方设法让他拜青山城掌门陆岳修为师。
  在他经过的那些时光里,他好像很少被当做“小孩子”对待——
  老乞丐把他捡回去养,是因为他能跟贺启作伴,又比贺启年长几岁,能在老乞丐死后照顾贺启。他过早地懂事,张牙舞爪地去与人争夺半个馒头、半碗清粥,从来没有机会像贺启一样,趴在老乞丐膝头撒娇。
  庄荣把他带回青山城,陆岳修破例收他为徒,都是因为他经脉奇绝是练武奇才。那时他不过六七岁,还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钻进母亲怀里哭闹的年纪,可无论是庄荣还是陆岳修,对他的要求都极为严格,要他将一招一式练到最好。
  贺承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印象,因此也不会从虚空里生出什么思念。
  可看着贺启,看着陆晓怜,他有时也会无法控制地假想,如果他在自己的父母身边长大,是不是他也有机会当个孩子?是不是他也会被母亲点着脑门,笑骂太过顽皮?是不是他也会被父亲按在地上拿细木条抽打,到了最后父子一同红着眼眶?
  他如今已经长成二十来岁的大人,这些念头其实已经很少出现了,可偏偏潘妩那句话说得太过温柔,像是一粒火星点燃了整片荒原,煌煌灯火中,随着流逝的时光被挤入黑暗角落里的记忆蓦然鲜活,那些儿时对天伦之乐的幻想与渴望卷土重来,几乎将贺承瞬间淹至没顶。
  一些小时候缠绕心头,惹他躲在暗夜里掉眼泪的问题,竟又卷头重来——
  比如,他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模样……
  比如,他的父母到底为了什么不要他……
  贺承怔怔看着潘妩,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潘妩拧着眉头,又重复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喂,听没听见我说话?快呸掉,再敲敲木头,跟我一起念啊!坏的不灵好的灵——”
  贺承回过神来,只觉得这画面有一种他不曾亲历的温情。
  潘妩的语气很急,可贺承的目光和笑意都是温缓的。他照着她的提示,笨拙地抬手叩了叩木质的床沿,乖乖巧巧地跟着潘妩喃喃往下念:“嗯,坏的不灵好的灵。”
  第45章
  说是要在出谷前给贺承治伤,可究竟要怎么治,其实
  南门迁和潘妩还没拿定主意。
  贺承不仅被人以摧枯拉朽之势重伤了经脉,如今体内更有两种药性截然相反的毒药冲撞纠缠。他体内原本就沉积着的秋梧半死丹,是用来散功平息的,而他在七步岭上匆匆服下的九死露却是凝力聚气,便是他情绪激荡、气血翻腾时,加重了这两种药的药力、毒性在体内冲撞,才会令他一度命悬一线。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几日,潘妩一直斟酌着让贺承服下少量秋梧半死丹,强压着九死露的药性,以维持住和平的表象。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秋梧半死丹本就是毒药,服用一日,便多一份毒素沉积体内。这毒却不会立时便要了人命,是钝刀子杀人,由着沉积在体内余毒慢慢侵蚀经脉脏腑,日积月累下来,中毒者终归是免不了要落得油尽灯枯的下场。
  秋梧半死丹的毒没有解药,要清除沉积在经脉中的毒,最直接而彻底的方式,便是以内力逼毒。偏偏贺承的经脉已是千疮百孔,决计受不住一脉内息如急湍瀑布般汹涌打入。于是,治伤的事,便这样暂且停了下来。
  贺承听完南门迁的话,平静地问他:“前辈今日与我说这些,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南门迁喜欢极了跟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点头道:“我其实一直有个想法,可阿妩觉得风险太大。可是咱们这一趟出谷,也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你身上的毒伤耽搁不得,我和阿妩觉得,得拿这法子来跟你商议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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